如先前所言,七夕斗巧,前面宫女侍弄的那些都只是抛砖引玉,如今皇上面前的才是主菜。
每年花样都会不一样,但在梦琪看来,说穿了,也不过都是后-宫中或落寞或风光的女子们要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音容笑貌,皆只为了那一人的颔首,能在七夕这样的日子留住皇上,便仿佛能得到一个特殊的烙印,备享荣宠——其实对于那正主而言,七夕和平时任何一天,又有何分别?
以太后为尊,四妃依次坐下,往下便是贵嫔,嫔等各按品阶坐下。以往七夕宴,太后鲜少参加,李妃当时又是代掌中宫,位置安排起来就十分得便。只是今夜,先是太后驾临,她本是**之主也就罢了,哪知又有个李妃突如其来,她跟杨妃究竟谁主谁次,就有些尴尬了。
昭烈皇早携了李妃的手,习惯性地要在主位上就座,却被李妃轻轻一挣,温言道:“皇上,如今杨妃妹妹掌管后-宫,理应坐在这里,臣妾还是跟梅妃姐姐一同坐吧。”
昭烈皇轻轻皱眉,“不过是个七夕宴罢了,何必弄这么多虚礼。”
他又抬眼看了杨妃一眼,等着她善解人意地开口。
但杨妃素来又哪是这般好相与的?她只平静地看向了李妃,“既然李妃姐姐坚持,那妹妹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她便施施然地坐下了。
太后似乎完全察觉不出气氛的僵硬,只是笑着嘱咐身后的念慈,拉了昭烈皇先坐下,“皇上说得很是,本就只是家宴,何必在乎这些虚礼,谁坐都是一样的。”
难得被杨妃如此不给面子,昭烈皇竟然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梦琪也颇觉惊讶,这皇上还真是——奉行雨露均沾的好丈夫啊,瞥了一眼李妃,她没有自怨自艾,而是跟昭烈皇相视以深情,跟着便盈盈转身,往杨妃下首走去。
将李妃和昭烈皇的表现收入眼底,她一步不落地紧跟在李妃身后,余光瞟到有只鞋正悄悄横亘在桌脚旁,看起来不碍事,但出现得太刁钻,尤其那只脚的主人,是杨妃身边的剑琴。
昭烈皇素来孝顺太后,开襟楼内,太后便和皇上一左一右分坐于主座。两边下来,妃嫔依品阶而坐,四妃中,梅妃和连贵嫔年纪最长,常年陪伴太后,座位离太后最近,正坐对面;而皇上这边下来,依次是杨妃,李妃和杏妃。
杨妃正跟太后说话,而杏妃此时扭头正跟身后的妙菱吩咐着不要倒酒。梦琪飞快地计算着剑琴可能的动机,伸脚绊倒李妃?但李妃前倾,有可能就倒在杏妃那边,但杏妃与杨妃交好,此举有什么好处?或许只是为了绊倒桌子,装作不小心将酒水洒在李妃身上?顶多不过是换身衣服罢了……
她摇了摇头,分不清剑琴此举的含义,快步上前,扶住了李妃的胳膊,“娘娘,慢着点,奴婢看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李妃并没有声张,只是反手托住了梦琪,依旧稳稳地往前去了。
太后那边还在连连点头,又赞道:“李妃倒是清减了,不过看起来气色不错,瞧着也更稳妥了。”
李妃听了这话,视线便移到了太后那,“臣妾那都是得益于太后娘娘送来的那些经书,臣妾看了,很有些触动呢。”
她且说且行,梦琪也小心翼翼扶着她,好像全然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某只脚上。用力过大,不由得一个趔趄,被早有准备的李妃顺势稳稳扶住了。
剑琴作势惊呼,李妃眼睛似不经意地扫过她,却不乏狠厉,立刻将剑琴即将出口的惊呼给按回了肚中。梦琪看着剑琴一脸的扭曲,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已是低低笑出了声。
太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依旧是一脸的慈祥,接着李妃的话道,“正是,梅妃也曾这般说,难得你们俩如此有心,以后也可常交流一番。”
“是,以前从未想过经书里也有大智慧,臣妾倒真是愚昧了大半辈子。”李妃已稳当入座,又对梅妃道,“早就想去蕊宫跟梅妃姐姐讨教,只是梅妃姐姐可别嫌我愚笨就行。”
梅妃只是略一点头,坐在她下首的一个嫔子,早已掩嘴一笑,抢过话来,“李妃娘娘还说自己愚笨,那嫔妾这样的可不就得无地自容了?”
宫里的事情,幼翠早就给梦琪一一讲解过,眼看七夕宴要到,她又狠狠给恶补了几宿。
三宫六院看起来多,但捡了主要的记下也就罢了,除了四妃,宫中也只有位连姓的贵嫔,下边嫔子里面就属欣嫔和安嫔两个出挑一些。
连贵嫔,此时正坐在梅妃的旁边,眉眼沉静,比梅妃多了些木讷少了些灵气,坐在那也不怎么开口,似乎没有一丝存在感,她虽无生育,但太后体恤,命人将丧母的十一皇子皇甫昶(chǎnɡ)交给她宫里抚养,所以她的身份在妃嫔中也还算超然。
而欣嫔就在杏妃之旁,一看便是江南水乡的女子,杏目鹅蛋脸,欣嫔父亲曾是杨朔大将军的部下,所以她素来与杨妃,杏妃一派走得较近,育有九皇子皇甫昀。
而方才说自己愚笨的,正是坐在连贵嫔身边的安嫔,长相甜美,素来心直口快,只是不大通文墨,和杏妃是同年进宫,似乎两人一向不太对盘。
果然,杏妃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嗤了一声,一脸的鄙夷,“既然安嫔妹妹知道,那你也该多跟梅妃姐姐,李妃姐姐学习学习。”
“你——”安嫔没想到杏妃竟敢如此当面给她难堪,转念又冷笑道,“也不知杏妃娘娘最近学了什么好文章,让嫔妾们也好好学习学习。”
杏妃微露兴奋,似乎正等着她说这句话,她刚要开口叫昭烈皇,却见皇上并没有管这边的动静,只是关切地扶了太后,“母后,您怎么了?要不要宣太医?”
“无事,只是在这坐久了,闷得很。”太后面露些疲惫,毕竟是老人家了,精神不济。
昭烈皇刚要让她回宫休息,她却摆摆手,“哀家还没看到睿儿的礼物呢,哪能走。你们只管继续斗巧,哀家也老了,也不懂这些,李妃,借你身边的丫头来跟哀家到外边露台上说说话吧。”
李妃见状,忙站起身,“太后娘娘看您说得,难为这丫头投了太后您的眼,臣妾哪还有舍不得一说。”
昭烈皇早一叠声命人将开襟楼露台上摆了凉塌,又置了桌椅帐帷,这才亲自送了太后过去坐下。
太后也是真心喜欢梦琪,连跟在身边的人也不要了,只拉了梦琪的手,在近旁絮叨地问些话,何时进宫的,在宫里都做些什么活之类。
梦琪虽谈不上受宠若惊,但着实有些奇怪,自己何时如此受欢迎了?只是这太后问的也都是入宫之后的事,她便留了心。
果然,如她所料。没过多久,太后就屏退了左右,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向楼外头,缓缓开口,“孩子,你看外头。”
梦琪并未答话,只是循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灯火通明的皇城跃然映入眼底,说不尽的流光繁华。这开襟楼在前朝本叫摘星楼,因着高台数十丈,甚至可以看到大半个帝都并整个皇城禁宫。
如今身处高楼,仿若伸手便能从那星河里捞出一枚星子来。
“这禁宫皇城,虽几经更迭,可它依然耸立在这里,皇上或是历代先皇们能够站在这高处,后面都是那些做臣子们的心血呐,所以哀家常跟皇上说,一定要善待臣子,更要善待臣子的家属,因为他们才是这大皇朝真正的栋梁啊。”
“只是有些事情,是天命,就连皇上也是无能为力的。”太后背对着她,悠悠的声音传来,并未回过头来,“你明白吗,李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