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住的房间曾经是太后在宫里的小佛堂,也是很偏僻的角落。她跟往常一样,蒙着黑纱,在院子里架起茶炉,静静地给红泥壶注了水,一下一下地拿着把扇子扇动着,虽是把普通的蒲扇,但下方缀着一枚和田青白糖玉蒲扇。腾腾热气如仙灵飘渺,慢慢的,红泥壶发出滋滋的声响。
她慢条斯理地淋了杯,倒了茶,“你为什么不高兴?听说你和那位是青梅竹马,一直对你不离不弃,倒是个良配。”
梦琪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几乎泼溅出来,苦笑道:“阿难,你也要做红娘了?”
“也是,我并不想做红娘的。我只是见你愁眉不展,以为你其实……”阿难轻轻笑出了声,伸手又拿了只看来轻透的琉璃杯,满斟了,那杯子竟然裂开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呀!”梦琪惊叫,眼见那水泼在了阿难的手上。
阿难没有动丝毫,只是叹了口气,“梦琪,你看,这杯子多脆,可它破了还会连带着伤害到别人的。你不能再心软了。”
梦琪心中一动,也知道她说的是何事,不由得低下了头,“我知道,只是……”
“你还是下不了手?”阿难也没有逼迫她,只是叹息道,“你也是个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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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阿难,梦琪手里也多了些东西,是阿难给的。一路上她都有些恍惚,幼翠只以为她是在想着苏子扬的亲事,便难得地没有闹。
没了杏妃和杨妃,后-宫突然安静了好多。回到紫薇宫,正好瞧见了半芹要给李妃送甜汤,她也知道了苏子扬求亲一事,见到梦琪便只是笑,边将手中的盘子给她还推了她一把,“既然郡主来了,那便让郡主进去陪娘娘说会话吧。”
梦琪强笑道:“半芹,还是你去吧。”
幼翠已同半芹两人推了她进去,“你去你去……”
梦琪只得进去,李妃却是在里间的榻上躺着,她便顺手将甜汤放在了桌上,只是不小心袖中的纸包掉了出来,她赶紧弯腰去捡,想起了阿难的话,“你若下不去手,我这里有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不到一定剂量,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慢慢下,等到你确定了,再动手不迟。”
“也许这样,你心里会好过一些。”
梦琪看着桌上那盅甜汤,想起了李妃一直以来对她的温暖,却又被那漫天的大火所扑灭。她颤抖着手,将那纸包打开了,忽然听到李妃慵懒的声音,“谁在外边?不是说了不要了吗?”
李妃已慢慢从内间出来了,一身家常的袍子,加上似是刚睡醒,还带着几分慵懒,见是梦琪已笑了,语气亲昵,“我说呢,除了你,再没旁人了。”
哪知梦琪见到她,转身就跑了。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了紫薇宫,那团纸包紧紧握在手中,被汗水浸湿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而苏子扬迎面而来,他今日素白长袍,却是一身青蓝劲装,腰间别着柄长剑,英气逼人。他眼中一闪,已行了一礼,“属下见过仁安郡主。”
梦琪没想到会见到他,但她不敢逃,因为苏子扬身后还有旁人,她镇定了心神,“原来是苏侍卫。”
苏子扬听了这称谓,已皱起了眉,“你们先去巡视吧,皇上稍候要来的。”
“是,属下遵命。”侍卫们四处散开。
只留了苏子扬看着梦琪,“小琪,你……”
“你为何要向皇上求亲?”梦琪反而打断了他的话,指责道,“你从没问过我的意思,居然想着要让皇上下旨逼迫我答应,你怎么可以这样?”
苏子扬头一次语塞,他慌乱起来,“小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你就是!”梦琪眼里已含满了泪。
而苏子扬更加无措,心里且惊且怕,不由得抢步上前,到了她面前却不敢再碰她,“小琪……你知道……”
梦琪一把推开了他,“你给我让开!”
这一把,让苏子扬彻底颓然起来,他连连退后了几步,一脸的受伤,却只是看了梦琪一眼,低下了头,“属下遵命,郡主请。”
梦琪逃出几步,又回头道:“苏子扬,我恨你!”
看着苏子扬的背影,他明显一震,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梦琪知道她伤害了他,但她心里更痛,比他痛上许多倍。
梦琪逃到了御马监,逃进了啸风的马厩,在干草堆里蹲下了身子,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湿热的触感碰到她的额头,那样熟悉。她抬头,朦胧泪眼中看到是雪狼掣电。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了雪狼的脖子。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些眼泪好像憋了太久。
其实她不想杀李妃,其实她也不想拒绝苏子扬……但她不能,不能不杀李妃,不能不拒绝苏子扬。
她不敢告诉苏子扬其实她喜欢他,不敢告诉他,她其实不是她,她其实不是李梦琪啊。
梦琪抬眼,见到月色下的皇甫曜如同妖孽一般的侧脸,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可她已经不在乎了,泪已干,只能容忍自己懦弱这么一会,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皇甫,有件事我下不了决定。”
皇甫曜一怔,转过身来,见到她清亮的眸子,不见一丝颓然,“何事?”
梦琪想了想,问皇甫曜,“如果有件事你一定要做,但你又觉得也许这件事可能有别的转机,那你会选择等待转机出现再动手,还是先动手将那件事给做了?”
“既然是一定要做,那为何要等待?为何不边动手边等?也许能等到更好的结果。”
皇甫曜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
他以为梦琪问的是苏子扬的婚事。他自然是知道梦琪几次三番拒绝了苏子扬,他叹了口气,“梦琪,你不要再折磨苏子扬了。”
梦琪身子一僵,冷然道:“我何时折磨了他?”
皇甫曜背过了身,“那你就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掣电,走吧。”
雪狼看了梦琪一眼,轻轻拿鼻子拱了拱她的手。啸风在旁直哧气,似乎在嘲笑它。雪狼理也没理,高傲地昂起头,在啸风面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