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花开花落年复年,距离那场飞来横祸已过一年多。叶丹卿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特别冷。她的失语症未如众人所想的那般逐渐康复。
这次到瑞士求医,依旧无功而返。
谢遥摸摸丹卿的头,安慰道:“别失望,医生说你还小,还有机会。”
叶丹卿点点头,嗯,我也相信。
背过身去,谢遥却忍不住心头涌上的失落。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早挫伤了雄心壮志斗志昂扬,让她倦怠疲累。
谢立秋对女儿的坚持很是不忿,大好年华都浪费在叶家父女身上。
他劝道:“有专业人士看护、指导,你没必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
谢遥脸色灰败:“爸,别这么说。当初,我要是坚决点带着孩子就回来也不会让卿卿受伤。”
谢遥沉郁中带着几分忧虑:“我晚上做梦,常梦到卿卿迷路,四下无人,她又喊不出声,无人照应,边哭边跑。又或者是被人欺负,推倒在地,没有人帮她,又昏迷过去。一时看不到人,我就提心吊胆,担心得不得了。我离不了她,她也离不了我。”
谢立秋恨铁不成钢:“孩子难道是你一个人的?回回都让你陪着寻医问药,叶正远呢?该让男人当起责任来。”
谢遥顿了下,提起前夫,“至于正远,我不需要他如何?卿卿都被他照顾成这样,我再不敢相信他。”
叶正远其实做了很多,联系医生什么的都是他在找,只是谢遥对他有怨,恨不得此生不再见,陪同了几次就被谢遥婉言相拒。
谢立秋还要再说,却被女儿制止。谢遥沉声说:“只要卿卿需要,我永远在身边。如果出事的是我,爸也不会放弃的,是不是?”
谢立秋见劝不动女儿,叹息一声,更不待见小外孙女儿。
母女二人回国,继续之前日复一日的治疗。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知道叶丹卿这次治疗再次铩羽而归,叶家的老老小小都不淡定了。
叶正新第一个跳出来,忙前忙后,嘘寒问暖,临了惴惴,呼哧半天说:“卿卿,别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年多来,叶丹卿日渐沉静,不再好奇,不再好动,不再多事,日日夜夜埋头练拳弹琴,无事人般的过日子。
叶正新颇不是滋味,他怀念那个笑得大声,玩得欢畅,说世界就是个大游乐场的丹卿,他总觉得这种沉静像变成一种重压,丹卿一个人苦苦挣扎。
丹卿的灵魂似和肉体一般被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
叶正新道:“我知道这安慰很无力,你也清楚‘发不出声无所谓’这样的话都是瞎话,所以打起勇气来,别认输!”
叶丹卿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以不羁的口吻回答:“你来试试。”来试试每日吞咽苦口良药,吃什么都没味道,舌苔上厚厚一层都是苦味;来试试被人当白痴一样引导着发声,拼劲全力,双拳紧握,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试试被人用“悲惨啊,太悲惨了,这孩子太惨了”的眼神看着,施舍无用的怜悯,连玩乐的人都是一脸“我好善良来陪这哑巴玩儿”的样子。但凡有点气性的人都受不了这“嗟!来食”……更何况气性一向大,脾气绝非逆来顺受的叶丹卿小朋友。
她想摔掉药碗,想拒绝发声练习,想狠狠教训那些侮辱她的人。她心底的潘多拉盒子叫嚣着要打开,悲伤难过愤恨暴怒不平迫不及待地想冲出牢笼。但不能。
叶丹卿对自己叹口气,呵,我当然得接受,欣然接受。因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因则痛惜我的人比我更加失落难堪。叶丹卿死死顶住重压,不敢释放出魔鬼。
有气不能发,这种感觉,还真不好。
叶正新又道:“别老闷在心里,找点事做,顺其自然,也许就水到渠成了。”
她找得事还不够多吗?因说话无望,便只能另辟蹊径,正像当初她想的那般“千言万语,无法开口表达,可以用手,用笔……无数的方式。”这一年多,她认写的字已远超同龄人,足可媲美成年人,手语也能应对日常生活。
叶老爷子也忐忑不安,小丹卿的拳路越来越凌厉,有剑走偏锋之势,刁钻狠辣之风,失却平常心,杀伤力极大。武道,本就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风雅之事,平心静气那肯定是不行的,只好大力加强其他方面。
他对小家伙更为上心,有什么好的都不忘带份给她。叶家小辈仍旧只得丹卿一人获得他的悉心指导,下棋,一步步讲解,打拳,一招招比划,说文解字,字字句句分析,这一来让丹卿更招人恨了。
丹卿没有上学,送到哪儿去?特殊学校?谢遥舍不得,只能亲自教,教不了而小丹卿感兴趣的课程请老师到家来,一对一教学,效果显著,在叶家小辈中更加鹤立鸡群,备受排斥。
“那是谁?”
“叶家小哑巴,一个音都发不出那种。”
“可惜,长得这么好。”
“她有什么能和我比的,她连话都说不出。”
“哑巴哑巴,五叔叔都不要她和她妈妈了。”
“叶家怎么能有个说不出话的。”
“她是个残废!”
“叶丹卿是个残废!”
“凭什么不让我说,她就是个哑巴。”
“琴弹得好有什么用,连话都不会说的废物。”
“就是,成天拽得二五八万,有什么厉害的,话都说不出来。”
……
这些背后的叽叽咕咕,风言风语,再迟钝的人都感觉得到,更何况叶丹卿这样的鬼灵精,连叶正远都说叶丹卿知道得太多了。
叶老爷子私底下大发过几次脾气,但流言八卦、背后道人长短这种事儿就像不许学生上课讲小话一样,是屡禁不止的。
叶老爷子无法,只得安抚另一方:“卿卿,你乖一点,好不好?太爷爷知道你最聪明不过,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那些都是小人行径,我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好不好?”
丹卿更加沉默,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笑眯眯地接受侮辱?
不,她做不到,强人所难。
叶丹卿拒绝和这帮饶舌的小人一般见识,眼不见为净,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自己和自己玩儿,一个人坐在一边转着魔方,错开去老宅的时间。
直到叶丹华他们将她带到一个大坑旁。
冬日雪后,人迹罕至的后院几人大眼瞪小眼,叶丹卿忽然眨眨眼睛,微微一笑,笑中颇有几分不屑。这帮人自己找死怪不得人。
叶丹华大怒,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叶丹卿,谁知道这小哑巴不知好歹,死到临头既然还不哭泣求饶。
叶丹华一声令下,几人联手要给丹卿个厉害瞧瞧,纷纷出手想扯着她往坑里推。叶丹卿撒腿就跑,雪地本就难行,但丹卿在雪地上奔跑的时间比这帮大段时间在教室里学习的孩子要多得多,距离很快拉开。
不知是谁先开始扔雪球的,很快追逐变成打雪仗,一对多变成多边混战。叶丹卿一骨碌跳进雪堆,全身上下都是雪,成了最佳保护色,只要不是大动作,很难被发现。她嘿嘿一笑,躲到一旁。看着叶丹华几人战得兴起,准备坐收渔人之利。可惜酣战正烈,就被寻来的大人制止。叶丹卿和叶丹华几人皆无限遗憾。
叶丹卿泡着热水,很是无聊,她想该一劳永逸,这么老吊着不是个事儿。
找大人,不不不,胜之不武。玩游戏的人都要遵守规则。
机会很快就来,还是那个大坑,还是那帮人,叶丹卿叹息,啊咧,真是不死心。
虽则叶丹华人多,但丹卿有武器,她解下腰间缠绕着的小皮鞭。心中哼着小曲儿:“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真得意。”她也不死心,让不服的人含恨而归什么的可不是她的风格。让我来教教你们什么是使坏吧。
叶丹卿于武道上的天赋本就是首屈一指,再加上不能说话,沉默爆发的变态怨愤都尽情宣泄在挥拳练武中。
面对长鞭没有几个孩子不胆怯,丹卿一下下挥舞着鞭子,灵巧婉转,鞭随身转,纵打一线,横打一扇,收放自如,叶丹华等人一个个被她的小鞭子送到坑底下。
叶丹卿嘻嘻笑,鞭子甩得更响,雪块纷纷掉落坑内,吓唬人真是太快乐了。
欺人反被人侮的感觉很不好,叶丹华愤怒,奇耻大辱!
他大叫:“卑鄙小人!有本事我们一对一,你拿鞭子算什么?”
好……好厉害啊!叶丹卿看着坑底下的叶丹华啧啧出声,典型的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对一?笑话,是你先一对多的,还不许我拿武器自卫。
叶丹华也发现不对,脸涨得通红,改口道:“有本事,你别用武器,我们去练功房单挑。”
叶丹卿再次佩服,没错,单挑,我一个单挑你们一群。
她露出个冷笑,现在是她占据制高点,游戏规则自然是她来制定,她捏捏手腕,一鞭子挥向叶丹华。
叶丹华险险躲过,坑底下的几人看着坑上执鞭的叶丹卿,满面惊骇,唇齿颤动,一幅惊吓过度的样子。他们原以为丹卿不敢真的打他们。现在玩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