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行走,脑子里都是刚才那事儿。
德妃娘娘贤名远播,按理该是个极通人情的主儿。只不过,她举手投足间的雍容气度,优雅端庄的言谈举止,甚至于华美堂皇的永和宫,都让我喘不过气来。更何况,我早已将情感付之于听雨斋内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感情覆水难收,又岂是说分开就能分开的。
我忍不住又想,德妃娘娘区区数语便不再强人所难,她果真是平和宽容之人,还是另有所图,亦或是暂且隐忍,秋后算账?脑子里劝诫自己不要多想,心里还是不住地犯嘀咕。
“再往前几步便是参天古木……”
我犹自冥思苦想,未听清来者何意,依旧迈步向前,突然我的面前一臂横亘,拦了去路,我亦清醒了十分,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笑意浓浓的晶亮眸子。
他放下手臂,负手而立,音调戏谑:“今日爷守株待兔,逮到的却是你这个傻丫头。”我瞧了瞧碗口粗细的古树,心知如果不是他及时劝阻,我便要一头撞在树上,失了仪态,不禁莞尔一笑,“奴才谢过十三阿哥,爷吉祥。”
他咧嘴神秘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姑娘是这届的秀女,名唤年若水。”
想来是沾了德妃娘娘寿诞的光,我点了点头,“十三爷好记性。”
他又笑道:“你刚从永和宫里出来,母妃找你所为何事?”
我道:“奴才只是陪娘娘闲话家常,无甚大事。”
“果真如此?”他顿了顿,又开了口:“那你在想什么,这般入迷,也不看路?”
循例我不该与十三阿哥直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抬头,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派让人无法忽视,但他的温和亲切并不刻意,宛如春风拂过脸庞。一双黝黑眸子专注有神,却又无欲无求,极为坦荡,让人可亲可近。
“我在想……”我正欲下文,忽瞥见远远的一个人影走来,脑子顿时一呆,止住了话。万丈光芒映照在他的香色长袍上,投影出长长的一道阴影,一字浓眉并着一双深邃如潭的丹凤双目,未多得一丝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好似在打量着我与十三阿哥,又好似越过我们身后,不知在看些什么。
四贝勒越踱越近,我定定凝视,直至他微微侧过身子,我才恍然醒悟,急忙屈膝一福,口颂:“奴才给四贝勒请安,爷吉祥。”
阳光下的高大身影不易察觉地向前了一些,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一旁的十三阿哥似笑非笑,说起话来:“四哥,您来晚了。昔日宋国人守株待兔,今日就有一只傻兔子差点撞到树上,您如果早到,一定大开眼界。”言罢,还意犹未尽地看了我几眼。
刚才还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转眼间就把我温婉贤淑的美好形象破坏殆尽,士可杀不可辱,此仇不报,非女子!
我正欲朝十三阿哥喷火,耳边却响起了四贝勒的温声细语,“以后小心些,磕着碰着受了伤,就不好了。”
如此冷面之人难得这般语音亲切,却不知为何,竟让我觉出有几分像在安慰调皮小孩儿的意味,顿时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四贝勒再次开口:“十三弟,快走吧,莫让母妃再等了。”
十三阿哥笑容促狭,看了看我,忽地蹦出一句:“若水姑娘,后会有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登着花盆底,狠狠跺在地上,没一会儿,心头之气便烟消云散了。其实,十三阿哥也是一个有趣之人。方才与他交谈,我既未执着规矩,又未自称奴婢,他也不在意,可见是不拘于俗礼,我正喜这样的随心自在,最厌那一套一套的繁文缛节。
款步进了听雨斋,我看见十六格格独坐于海棠影下的石墩上,不禁想说笑一番。我上前,极随意地坐在她的对面,笑道:“难道现在又是春天了,怎么十六格格也在这儿伤春悲秋起来?
她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与我言笑,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问道:“我脸上或是衣饰,有何处不妥吗?”
“德妃娘娘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兴高采烈?”十六格格语气凝重,好似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