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开的脚步倏的一下停住了,一只脚有些站立不稳,我急忙扶住了门框。
“绥儿,回来吧。”
我依旧扶着门框,只是抬起的脚已经落地。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幅样子。我竭力抑制已经哽咽的嗓音,“该歇了。”
“我知道,你哭了。过来,我替你擦干了。”
我泪中带笑,走到他身边。
他将我拉至旁边的椅上,坐下,“傻绥儿。”他的笑容里,几分无奈,几分嘲讽,又带几分宽慰,“做母亲的人了,还抹眼泪。傻不傻!”
“那皇上——”
“是你多想了,我自然不会信她的话。那笔帐,我一直记着呢。你以为她这次就单单是为了污蔑你吗?怕是不然。可她这些话,反倒是提醒了我,隆儿至今不能开口,说不定就是他们在背后做了手脚。”
“是我不好,请皇上降罪。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算了,算了。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光是朝中的事情,已经是焦头烂额了,现在,他们竟然开始拿隆儿做文章,让咱们两人疲于奔命,无力与其正面对抗啊。只是事有缓急之分,她说的这些,我自然是不信,就这样放着吧,就当我没听说过。为今之计,还是朝中大事为要。既然大臣们都病了,不如索性就让他们在家养着,我泱泱中华黄帝之后,自不乏人才,走了一批自然还有一批。倒不如趁此提拔一批。”
我点头,“这个建议,我也曾见几位大人提到过。只是这话,说出来虽容易,实施起来怕是有些难度。我朝的制度,‘举秀才,举孝廉’,原本是想通过民众的眼睛来选拨人才,可是近些年,据我看,这乡间的舆论渐渐被一些世家大族所控制,这被推选的人才,不是其家族之人便是有连带利益之人,总之已经不复当日人才选拨的初衷。我还曾班昭说过,乡间竟流传着这样的歌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朝中的大臣暂且不提,且说那些地方官员,谁能知道其良莠好坏呢。”
“那该如何是好呢?”皇上紧锁眉头。
我急忙宽慰道:“皇上也无需烦恼,办法我倒想了一个。说出来皇上听听如何,可用还是不可用。”
“快说,快说。”
“选拔官员的制度,现在暂时还改不了。若是大张旗鼓的命令官员们推选,一方面怕所选之人不实,另一方面也会引起郑众的猜疑。倒不如以悼念先皇之名,举办一个诗文比赛,令各地方官员将当地所交文章收齐后一并送到洛阳。若有瞧着好的,皇上不妨就诏他们进京,就说是要当面悼念先皇。虽然假借先皇的名号有些不敬,可都是为了东汉的江山,既全了孝心又保了河山,他不会怪罪的。”
听我说完,皇上不禁笑道:“好主意,真是个好主意。”
“不知此事,皇上打算交与谁去办?”
“我看就交与蔡卿吧。朕相信他。”
一个月后,各地送来的上千份的文章便到达了洛阳。
这一个月里,皇上因为劳累,身体愈发不好,白天便在长秋宫瞧瞧古书字画,却非殿去的很少,甚至有几日竟连早朝都省了。每隔几天,我便诏些宫眷进宫,我的家人、晚月或者张妈和红绿一家,闹到深夜才送她们回去。总之,我和皇上刻意制造了一幅不理朝政的假象。
郑众一党想是被这种假象迷惑了,这一个月里竟也消停了许多。其实,每晚,在长秋宫玩闹嬉戏的人里面,没有皇上的身影。
时间日久,皓月竟与周连凯和端木轩混的熟络了。周连凯,一个颇有些粗鲁的武将,一个不注重仪表的父亲,竟能为皓月一个“臭”字,便坚持每天沐浴更衣。那端木轩,那样一个冷言冷语不苟言笑的人,竟能在皓月的面前笑的如花般灿烂,两人竟以师徒相称,端木轩说等她长大了,要送她一把剑。
想不到我的女儿,竟有些侠义之风,说不定将来竟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皇上曾说,“皓月若是男儿,便好了”。我知道,他是在感慨刘隆。作为皇子,他的脾性竟颇有些娇弱羞怯,反不像皓月那么豪爽洒脱。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开口,无法表达内心的想法。他总是安安静静的站着或者坐着,低着头吃饭,或者一个人躲在暗处。
我想,待解决完阉党,要好好陪一陪隆儿。
“皇上驾到。”
“绥儿,快看。”皇上指着身后成堆的文章,高兴道:“我随意翻了几份,竟颇有些好文章。你快来看看。”
这么一大堆,只凭我和皇上两人,要全部看完,只怕颇费些时日,我便随手拿起一份,“皇上是打算全部阅读一遍?”
“有何不可?”
“时间不等人,再说皇上的身体,只怕也——不如先让蔡大人和班昭阅一遍,找出些上等的,皇上再亲自阅读,如何?”
他不甘心的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皇上不理朝政是假,可是他的身体渐差却是真。
几天后,蔡伦便将挑选出来的二十八篇文章交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又在这其中挑选了十五篇,便下令这些文章的作者即日进京面圣,悼念先皇。
在这十五篇文章中,我发现了一个名字——刘易,家乡是清河。那里,是刘庆的封地。只是这个刘易又是否是那个刘易呢?自被郑众发现他的踪迹之后,为防止皇上猜疑,他便隐出了皇宫,之后竟再未出现过。想来,他早就回到了清河。这篇所谓署着“刘易”名字的文章,只怕也是别人代笔的。在这个时候,刘庆以这样的方式将他派到京城,又是为何呢?
虽然他被禁止五年内不能进京,可是我知道,朝中所发生的事情,他尽皆明了。虽然之前他并没有不轨之心,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毕竟,他曾经也是太子。这个时候,难道他也想浑水摸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