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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儿女情长(三)

遗堪牵引着骏马出了“长兴客栈”的后院,正打马往马镇之外追随素烬的脚步前去。此刻秋阳正艳,忽然一抹淡紫色的衣衫与她错身而过,也许是那一袭衣衫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她的眼角不由多留意了一下。

只是那一刹那之间的交错,遗堪骤然惊住。她在马镇的长街上缓住了马缰,回过头去看,那一抹流星似的背影,却在她乌幽的眼眸中惊起了飞鸿一般的波澜。微微怔了一怔之后,心下惊动,那……那侧脸,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那不是她方才正在假扮的紫琪么?

那么温婉的轮廓,她即便是闭上眼睛也不会猜错的。可是,紫琪分明早已经葬身在“邀月宫”的霹雳雷火之中,最后还是她亲手焚烧的尸身,怎么会……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个边城小镇里?

这样的离奇,让她心头骤凉。心里刹那之间想到的是执约与文青珑,是她对素烬许下的承诺。如果那个“紫琪”是冲着文青珑而来的,她如何能如此一走了之;如果这个“紫琪”是冲着……冲着月折夕来的,那么,她也不能如此离开,执约与文青珑的安危,她到底不得不顾。

心中一番的计较之后,遗堪极快地调转了马头,径直原路回到了“长兴客栈”的后院,她匆匆将骏马绑回马厩。当她快步踏进长廊的时候,正巧在门边听见紫琪在掌柜那儿打听有没有一位姓“月”的客官投宿,一副娇柔急促的模样。

掌柜果然将月折夕的住处与她说了。

紫琪谢过,便循着掌柜所指直朝内院奔来,遗堪侧身避入偏僻的转角处,直待她走了过去,才从里面探出目光。院子里响起一阵敲门声,过了不久,入宿在“魁”字房的月折夕将门打开,微微讶异道:“紫琪姑娘?”

遗堪待两人进屋之后,心中忐忑,伸手将下巴的胡须拔掉塞在袖子里,窜身进了大堂的角落。将小二的汗巾一把搭在肩上,托过茶盘上的热茶,急匆匆往“魁”字客房走去。

赶到了房门口,房门还未及掩上。遗堪唇角笑意扬起,一推门,望着正微微抬头的月折夕,殷勤道:“客官,你要的热茶来了!”不待月折夕搭话,已经走进了房中,将热气腾腾的茶壶搁置在乌木的桌面上,又煞有其事地将桌面上的冷茶壶收上了托盘,转头朝月折夕道:“客官若有别的吩咐,尽管找我。”

月折夕颔首,微微一笑,道:“好。”

遗堪退了两步,忽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月折夕身旁的紫琪的脸,那一张脸近似得让她生出恐惧来,背上缓缓地渗出了一层冷汗。心头蓦然跳出一个警觉来:“邀月宫!她是邀月宫的人,是冲着月折夕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边厢她心下念如电闪,那一边厢已然横生了变化。紫琪反身将房门一推,闭上,目光中露出一丝寒色来,盯住伪装之后的遗堪,对月折夕道:“月少庄主小心,这个人送来的茶水里有毒药!”

月折夕挑眉,目光从紫琪的脸上移到遗堪的脸上,仿佛是惊疑不定。

紫琪右手“噌”然抽出剑拦住遗堪的退路,说道:“月少庄主,我方才匆忙赶来,便是要告知此事。师父令我悄然打探照花山的动静,不料这一路却遇见了‘邀月宫’的人,无意之间得知他们将要毒害少庄主。”她说罢,目光寒烁一闪,将发上的银簪子拔出,揭开茶壶的盖子,探了进茶水之中,片刻再拿出之时,银簪下端已然尽是乌黑之色。

月折夕的眸光骤然一亮,盯住遗堪。

遗堪也不由惊讶,照理说她只是在茶水里下了迷药,并无毒性,怎么银簪子就成了乌黑之色。她抬眸深视眼前的紫琪,不知她如何就察觉了茶壶里的迷药?心念数转,已经惊觉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早有预谋的圈套里?还是这个紫琪随机应变,即刻之间就能利用银簪子指鹿为马,谋定她的恶行?

心中正惊疑猜测,紫琪的长剑已“呼”地一声朝她招呼了过来,用的竟然是正宗的“紫泥观”的飞渡剑法,身手剑势如带仙气。遗堪蓦然想起素烬所教的轻身脚步,倏然地一点地倒退而去,避开了一剑。紫琪俏脸冷然,喝道:“哪里走,少庄主,不能让他逃了!”

月折夕眉头一蹙,看住紫琪剑势招招凌厉,确招招是“紫泥观”的腾挪变化。他曾在“紫泥观”上看见众女弟子晨练功课,自然对这一路的剑法了然于心,而反观那躲避之人,却是身手杂乱,虽有名家之气,但终没有一招一式是出自“紫泥观”的。心中的疑惑,微微有了一丝的明晰,骤然出手,加上紫琪的从旁协助,遗堪瞬间宛如百上加斤,如何能逃过二人联手的对抗。

纵然心下惊怒惶急,却也一时之间无法可施。只靠素烬教她的变换之法马虎应对,不过三招之后,月折夕低喝一声,已经将她手到擒来。右手巧拿住她的左臂,遗堪只觉半身一麻,人一冷,竟失去了反抗之力。紫琪的长剑恰时递过来,朝她的颈脖滑来,凶险之极,遗堪只有退而求其次,举起右臂去挡。

“当”地一声龙吟绕耳,却是月折夕替她挡开了这一剑,他左手捏住剑端,回首对紫琪温言道:“紫琪姑娘,留下活口!想必‘邀月宫”这一次行动,目标不仅在我,只怕更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留他一条性命,查问邀月宫余人的去向为要紧!“

紫琪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温婉一笑,道:“还是少庄主细心!紫琪险些误事了。”

月折夕温文一笑置之,伸手拿住了遗堪身上若干大穴,令她不得弹动。一双明亮的眼眸静静地审视了她片刻,低声问道:“你若肯供出同党前来的目的,我便不折磨于你。若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他说的话,语气也不怎么冷厉,可那一张脸冷肃下来之后,自多了几许的威严。

遗堪凝注住他的目光,心中数念转过。如今邀月宫的人既然能找到这里来,那么她不能再让他们在此停留。若被邀月宫的人发现了文青珑与执约,那么如果他们因此受了任何的损伤,她日后更如何向素烬交代?

她眼眸微微一转,凝眉努力显出恨怒之意,心生一计将错就错,低声说道:“大家出宫的任务各有不同,我不知道他们所接的是何等事情。只不过,倒是可以带你们去追寻他们的行踪!”

“少庄主,这人眉目狡猾,他所说的话不可信!”紫琪的目光冷冷地掠过遗堪狡狯的眼眸,截然道:“邀月宫人行事诡异,绝不会如此轻易屈服于人,要防他另有不轨图谋!”

月折夕点了点头,道:“紫琪姑娘,不若你我兵分两路。你前去知会师尊让武林同道小心近日可疑的人事。我且随他前去,瞧瞧真伪,若有眉目便沿路留下记号,以防邀月宫大举来侵我中原同道!”

“不!”紫琪微一思索,轻声道:“你一人前去,那太危险了!”她微微垂眸,神色娇羞,声音更低,道:“少庄主,我与你一同前去!只需留书一封,交给你的随从让他们转交家师便可!”

月折夕眼角微微一敛,“紫琪姑娘,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少庄主既能为武林安危不顾一切,紫琪又为何不可?”说罢,紫琪转身从桌面上拿起月折夕不知何时备下的笔墨,提笔写了几行簪花小字。微微一对折,用石砚压住,回首过来,说道:“少庄主,我们即刻启程吧!不要惊动了其他人,以防邀月宫还有别的耳目在外。”

月折夕颔首而笑,前去执笔在另一张纸上,飘然写下几行嘱咐的话。留书之后,一并压在石砚之下,取过一旁几上放着的毡帽过来戴在遗堪的头上,灰色的垂纱半遮住了她的容貌,他看向紫琪一眼,推着遗堪,低声道:“走吧!”

遗堪恨不得赶快离开客栈,此刻正遂了心意,也不说话拔脚便朝门外走去。她上身穴道被制不能弹动,双脚却是行走无碍。月折夕随身盯紧她,紫琪跟在身后,轻掩上了房门。一行三人悄默无声地往客栈后院走去,一直离开了“长兴客栈”。

望着陌生的长街,茫茫的人海川流不息。遗堪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怅然恨意,她本是一个无人疼惜的孤儿,这一路来几经磨难,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丝熹微的光明,谁知等待着她的竟又是一次未卜的未来?

她这一次能如愿地在这两个人的手中逃脱吗?月折夕固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即便就是知道她是那个“紫琪”,但方才自己在对方的逼迫之下,所使出的招数全无一是“紫泥观”的武艺,这样的一个破绽足以让月折夕确信了她的居心叵测。这样的欺骗,对于他来说,该是不可原谅的吧?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曾经存心欺骗过他的“紫琪”。

遗堪的眸色微微黯然,心中的惶虑更不止于此。身后的那个紫琪,才是让她真正害怕的人。不知她是如何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此将计就计,将要置月折夕于死地?

他们这么的一离开,虽然保全了执约与文青珑,但她恐怕是要牺牲了月折夕的性命了。至于她自己,已经不抱任何生存的希望,只是想到自己终于还是没有辜负了素烬的信任,终于是至始至终履行了自己对他的许诺,心底下如秋意白露苍苍地,也有了一丝酸涩的甜意。

烬郎,我没有负你!

她透过毡帽的垂纱,乌眸望向天际的秋阳,眼前尽是一片灰蒙的颜色。在那朦胧的凝视之中,阳光灿耀之处,仿佛还能看见他朝她浮现过的最温柔的笑脸,宛如晨露下的皎洁李花,那般的璀璨清雅,无可比拟。遗堪默默地回味着那一刻的笑意,唇畔轻轻地露出了些微的笑来。

只要你好好的爱惜自己,我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为你日夜祈祷一生一世平安喜乐,从此无忧无虑了。

遗堪引着他们直往马镇之外快步行去。一丛三人谁也没有说话,情形显得越发的诡异莫测。她尽往偏僻的途径而去,月折夕没有追问她的目的,紫琪也没有异议,身边被无数黄叶飘落的风声环绕,遗堪内心深处却是警觉地升起了一股频临死亡般的惊悚。

四野越来越静寂,脚步声越来越轻快,彼此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银白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桠洒落下来,映射出一柄如碧泉寒剑慑人的光泽。在闪亮了一双同样冷漠的眼睛的那一刹那,“嗖”地一声轻若无声的轻响掠过风动,尖锐的剑端几乎要洞穿月折夕的素白长衫。

遗堪蓦然回首,但觉眼前不知被什么一阵反射闪过眼前,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刺疼的利刃,身子便是一轻。有人揽过她的腰际,飘身而起,那一柄偷袭的寒剑登时落空而过,如箭般刺穿他们方才所在虚空,所过的黄叶纷纷碎成数瓣飘零委地。

紫琪柳眉倒竖,回眸看向腾空而起的月折夕,眼中不禁含了一丝恨怒。

遗堪正惊异于月折夕竟然会在此刻出手相救于她。未及回神,丛林枝枝叶叶掩隐之后,忽然响起“嗡”地一阵声响,尚未能辨清这蝗虫一般的惊动是什么。已有万箭齐发之势朝他们蜂拥而来,月折夕将她的手搂住他的腰际,低声嘱咐道:“抱紧我!”他说话之间,已然松脱了一手,“喀嚓”一声拗断了一干长枝,双手舞动起来,浑当红缨枪抡、劈、滚、打、戳、截、挑、挡,一连十八式挥洒施展开来,讦超超越俗,如天半朱霞;歊矫矫出尘,如云中白鹤,将射来的长箭一一扫荡飞开去。

连带了一个人,也丝毫无阻他在空中恣意的潇洒矫健,一身逶迤白衣如风卷残叶,毫发无伤。遗堪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与他贴的那么的近,鼻端全然是他汗水滴落的微醺气息,伴随着他怀中如往昔那般清幽高雅的荷花淡香。额前散发飞扬,他一手护她在身后,一手擎住长枝指向敌丛危机四伏之处,惯常温和的目光,刹那之间迸发出凌厉之色横眉冷对。

林中已然没有了“紫琪”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的消失了去。风声在树丛中哗哗地摇响,宛如天地之间先声夺人而狂热的浩歌。簌簌的风动,伴随着粼粼寒光的闪烁,一群黑衣人在密林间飘然如落叶,越聚越多,越来越密,剑光如雪,照亮了月折夕毅然的眉目,惊骇了遗堪的眼眸,她从未想过邀月宫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只为了刺杀一个月折夕!反之,既然已经出动了这么多死士,那么邀月宫对于月折夕的性命,可以说是势在必得的了!今日……她和他,竟真的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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