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老的身体仍旧虚弱得很,靳天择和秦久都不愿再打扰他,因此去了另一间房运功梳理。
两人都是心无旁骛的人,因此此时坐在一张床上都不觉尴尬。
靳天择将自身内力集于中指和食指指尖快速点过秦久后背的大椎穴和命门穴,然后化指为掌,在其背部运功。秦久感受到从靳天择掌中传来的磅礴内力,暗暗心惊不已,竟如斯强大?他才只二十二岁而已!这般看来,他说帮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是自大,而是真有这个实力。
运完功后,秦久感觉身子舒畅了不少,又恢复了往常的轻盈,她由衷地回头对靳天择道谢,“谢谢。你很强,但打赢你是祖父的心愿之一,我不会输给你。”
靳天择从床上下来,轻轻一抖衣袍,虽没有说话,却难得地笑了。
秦久只觉得他笑起来又是另一张脸,与平时的冷硬相反,很是明朗。秦久只有片刻的出神,很快又道:“还请你告诉我,老师的身体到底如何。”
靳天择也没有隐瞒,“很不妥。”
“是不是与离开雪庐有关?”秦久记得祖父说过,老师的病不能离开雪峰山。
靳天择微微颔首。
“明天我会劝老师和孙神医回雪庐。”靳天择没有接话,他见秦久的神色,知道她还有话没说。果然秦久接着道:“我想伪装成你的人进军营,希望你能答应这个请求。”
靳天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是为了裴世同?”
“是,他是目前最有嫌疑的人,我必须查清楚真相。”
靳天择垂首思虑一番后,最终点头同意,“如果你能说服老师的话,我没有意见。”
“多谢,只今晚我就欠你很多人情。”
“秦老太爷与我有恩,这些并不是什么大事。”
秦久自然知道靳天择说的有恩是指当初他被送去幽州豫北将军府时,途径徐州,秦老太爷曾去信翁老拜托他关照一下靳天择,而后才有翁老收他为关门弟子的事。
靳天择从房里出来时,天已经擦亮了。
“主子。”明路跑到跟前递上披风。
“回军营。”
见靳天择抬腿往大门方向走去,秦漠和秦风同时上前屈膝致谢道:“多谢燕世子大恩。”
“你家小姐已经谢过了。”靳天择并没有停留,迈着修长的腿继续大步往外走。而他才到门口,正准备上马时,就见孙神医从里面吃力地跑出来。
“慢着!慢着!”孙神医叫住靳天择,拍着胸口呼吸急促道,“你......对里面那个......那个秦家小姐了解多少?”
靳天择挑眉不解地看着他,孙神医站直身子,咧嘴嘻笑,“我觉得她和我很般配!”
靳天择难得面露惊讶,明路更是被雷得外焦里嫩,不过他清楚孙神医的性子,当即调笑道:“秦二小姐左右不过十三岁,而孙神医都四十好几了吧?小的可看不出来你们般配。”
孙神医闻言很不服气,“我才而立之年!”
明路故意盯着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左瞧右看,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孙神医似是也有自知之明,尴尬地撇撇嘴,“我只是对她表示感兴趣而已,这关乎年龄什么事?”
靳天择并不想继续这个奇怪的话题,“天一亮你就跟老师回雪庐,我会派人护送你们。”
“那秦家小姐呢?她也一起吗?”孙神医满脸期待。
“她会去军营。”靳天择淡淡道。
孙神医闻言立刻炸毛怒道:“你要和我抢?”
靳天择是真不想理他的,“这是她要求的,如果你能说服她跟你回山,我没有意见。”
孙神医回想起秦久一副独行其是,生人勿近的样子,自觉没把握说服她。
而靳天择第一眼见秦久时就知道她那样的女子绝不会是能被任何男人所掌控的,出于对孙神医的医治老师的恩情,最终还是多嘴给了忠告,“不要招惹她,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你还说不跟我抢!”显然孙神医并不领情。
靳天择这次不再啰嗦,翻身上马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辰时吃过早饭,秦久就劝翁老回雪庐。原本翁老是执意要秦久一同回去,好让孙神医将她体内的淤血排清,可秦久态度坚决,“我的病拖得,而老师的病拖不得。小久意已决,还请老师不要多劝。”
话已经说道这份上,翁老自知劝不过,目光爱怜地看着秦久道:“今天是秦家入殓的日子,你......”
“我会在远处送送大家......”秦久语气冷静,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轻柔,就连平时锐利的气势此刻都柔和了下来,“和西元里应外合的内应还没有线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在雍州,我的身份实在不宜暴露。而且......现在局势还未明显,老师应该也清楚,在京州权贵人眼里,我只是个年幼的孤女,我此刻现身只会让他们更好地掌控我,而这对我日后行事十分不利。”
翁老知道秦久能说出这番话,证明心里已经找到正确的方向,他所担心的被仇恨蒙蔽双眼,变得暴虐嗜杀的情况自然也就不会出现。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友,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
送走翁老后,秦久就和秦漠,秦风赶回雍州。
等他们赶到时,秦家祖庙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祖庙内围大多是京州权贵,在最外围则是感念秦府恩惠,特地前来送葬的平民百姓,他们一个个都目露崇敬,诚挚地向祖庙的方向磕头诵经。
今日秦家祖庙明明是人山人海,可真正的秦家人却唯有英王妃秦惠一人。
秦久深深地看了一眼祖庙,转过头对着秦漠,秦风平静道:“你们应该都很想亲自去送送吧?去吧,不用担心我。”
秦风想要开口说他要跟在小姐身边,却被秦漠抢断,“小姐万事小心,属下去去就来。”说完就回头秦风一起往祖庙方向走了。
目送两人走远,秦久独自驾马去了北城门口。
今日雍州大部分人都涌去城东了,此时的北门口倒是异常冷清,就连偌大的城门上都只有两个守兵。
秦久敲晕守兵,翻身坐在城墙上,在这里往东南方向眺望而去,隐隐约约能看到秦家祖庙......
举行完大遣奠仪式,执引挽车走在前面发引的是现任秦伯侯的秦云鹤,英王妃和英王世子在其后执引助葬,悲戚戚的挽歌和哭丧声顿时响彻天地,似要传达给秦府亡灵......
秦久神色悲切,一双清亮水眸酸涩不已,她从怀中摸出刻有鱼虫鸟兽的梨形石埙饱含深情地吹奏起来,而目光跟随着浩浩汤汤的送葬队伍一起走远,到最后越来越飘散......
这时一辆古朴雅致的灰褐色马车正向着北城门口徐徐驶来。
“停车。”一声温润醇厚的指令打断了马车前行的节奏,车夫适时地将马车停在原地。
马车内的年轻男子,身形瘦高,穿着鸦青色菖菖蒲纹云绸直缀,面色白皙,一头如墨般茂密的头发只用一支古朴的檀木簪子束起,更加衬得他面如冠玉。
此时的他正轻闭着眼,侧耳倾听从城门上传来的凄凉悠扬的埙声,听着那沉郁、幽深的声音,仿佛自己能窥探到吹奏者的内心,让人没由来的心也跟着一起沉沦,陷在悲痛的泥潭里无法自救。
“《伶仃》,《伶仃》,茕茕孑立,孤苦伶仃......”
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掀起车帘,他微仰着头,闻声望去,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在看见秦久那略显单薄的身影时,明显讶异非常。
“能吹奏出引人入如境的乐曲,还以为是哪个名师大家,不想竟只是一个小女娃。”
男子摇头失笑,就要放下车帘时,余光轻轻一瞥,却又被惊愣住了。
只见红艳艳的夕阳恰巧落在女子的身后,她一身白衣也被染上这片火红,让人产生一种仿若置身火海的错觉,而她此刻的身姿坚韧又倔强,傍晚的徐风将衣袍吹起飞舞,就像是浴火求生的凤凰,绝美如画.....
等男子回过神来时,又是一声轻笑,“本王竟看痴了。”声音温和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这个龙章凤姿,自称本王的男子自然就是温润如玉的三皇子靳容辰无异了。
秦久双膝跪地,向着秦家祖陵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对不起,原谅久儿不能亲自送你们,久儿一定会查明真相,不会让大家死得不明不白!久儿也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无论是秦府还是护国上将军府都不会就此倒下!”
磕完头,秦久不再停留,决绝地飞身下城,伴随着落日驾马南去。
马车内的靳容辰一直停留在原地目送着她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