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领命去了康乐院，守门的婆子知晓他的身份，领了他去见李妈妈。
“秦护卫，不知老太爷找二小姐有何事还劳烦你亲自来请？”
秦风面无表情，“秦风不敢妄自揣测上将军的心思，李妈妈还是快去通报吧。”
秦风是秦卫营出身，又跟在老太爷身边，李妈妈虽然好奇，但老太爷的威严她可不敢冒犯，“是老婆子我逾越了。二小姐在里屋，秦护卫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二小姐自上次病愈醒来后，本就喜静的性子更加冷清了，常常一个人在屋内待着，也不让人近身侍候。
李妈妈走到屋门口，还未敲门，里面就传来秦久的声音，“什么事？”李妈妈扬声道:“二小姐，是老太爷派身边的秦护卫过来让小姐去一趟嵘松院。”
“知道了。”秦久放下手中的毛笔，该来的迟早会来。
秦风将人带到书房，秦久一进屋就看见秦老太爷坐在四方扶手椅上悠闲地品茗。示意秦风退下后，屋内只剩他们一老一小。秦久身姿笔直地站在秦老太爷面前纹丝不动，沉默良久后，秦老太爷称赞道：“还不错。”也不知道是夸茶沏得不错还是人的定力不错。秦久神色平静，依旧默不出声。
从她进来的这番表现来看，她应该是选择向自己坦诚而不是随意糊弄自己，倒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秦老太爷放下手中的茶，缓缓道:“《太平广记》中有记载这样一个故事。魏晋时期的一位富商子嗣艰难，年老才得一子。然小孩顽劣，失足落水，险些性命不保。好不容易醒来，却口出胡语，性情大变。当时一位游方僧人途经此地，听闻此事后只道这富家少爷是借尸还魂，外壳虽没变，内里却换了。富商听罢恐极，认为此乃妖孽作祟，会危其性命，于是请道士作法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活活烧死......这事你怎么看？”
秦久没想到秦老太爷会用这种方式跟她摊牌，一番计较后心中已想好措辞，“我佛慈悲，倒是可惜了佛祖的一片怜悯之心。”
秦老太爷来了兴致，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秦久一本正经道：“佛祖定是见那缕孤魂死得凄惨冤枉，又不忍富商断子绝孙，便给了孤魂一次往生的机会，也让富商的儿子性命得以延续。岂料富商竟是贪生怕死，心狠手辣之辈，无论如何那血肉之躯确是他唯一的幼子无疑。富商此举难道不是罔顾了佛祖所赐的缘分？”
她这是在影射自己要慈悲为怀，虎毒尚且不食子呢！秦老太爷睿智的眼眸极快地闪过一丝赞赏，他正是顾虑着老三夫妻俩对这个女儿的疼惜之情，更何况三儿媳现在还怀有身孕，万万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况且，就如她所说，现在这具身体确实是他的嫡亲孙女秦久，他不会为了这种玄乎其玄的事而去伤害她。尽管秦老太爷心中是这么想，面上却不显露丝毫，继续发问：“你又怎么判定这是福缘而不是祸缘？”
看来情况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秦久直视秦老太爷的双眼，眸光清亮，神色坚定又诚恳，“相遇便是缘。至于是福缘还是祸缘，却不是佛祖决定的。事在人为，是福是祸，端看人怎么选择，怎么做罢了。我不认为您是个疑神疑鬼，毫无魄力的人。难道老太爷会因未来尚未发生的事而诚惶诚恐？”
秦老太爷闻言一怔，随即扬声大笑，“好一句相遇便是缘，事在人为！你也不必激将老夫，留下你自有老夫的考量。”顿了顿，秦老太爷收敛脸上的笑意，“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秦风在监视你的？”
秦久也不隐瞒，“我醒来的那天晚上便察觉到有人在屋顶。第二天也不见他离去，心想应该是您派来的。”
这么敏锐的觉察力，不简单呐！秦老太爷暗暗吃惊，秦风是他身边的人，他自然清楚他有几斤几两。现在秦久不仅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还让秦风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这能力可想而知。“老夫倒是小瞧你了，你有武功是毋庸置疑的。只看你刚醒时，骤息间便收敛好气势的反应力和那些看似简单古怪，实则大有奥秘的动作，不难猜到你武功不俗。说吧，老夫很好奇你的来历。”
然而秦久却紧锁眉头，不知该如何说才是最好的安排。秦老太爷仿佛看不出她的迟疑，淡淡道：“记得你说的，是福是祸端看你怎么选择了。”
秦久一愣，随即自嘲地轻笑，“是我多虑了。”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秦三爷和三夫人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捧在手心的疼爱，早就让她视其为生身父母。正因如此，她十分重视秦老太爷的态度。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从来都是她最渴望的。
“我是孤儿，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后来首领给我取名叫阿苦。从记事起我就和一群身世相似的小孩在一起受训。我十三岁那年，男女分开训练。当我知道女人特训有特殊用途后，我便用刀刮毁了脸。首领认为我冒犯了他的权威，将我毒打示众，之后让我自生自灭。我命硬活了下来，同时得了特令开始跟男人一起训练......”
最初受训时，尽管年幼，但若是没完成每天的任务仍会被抽鞭子。为此，每天都有人死去，可周围所有人对此都表现出麻木不仁！被吊在树上示众时，她硬是一言不发地扛了过去，也让首领看到她除了这张脸之外的其他的价值。最终她得偿所愿加入男子特训队，也是在这时，首领给了她名字。就算男人的训练比之前重百倍千倍，就算受尽同队人的排挤和轻视，她也不后悔毁了这张脸。
要她没尊严地依附别人而活，她宁愿吃点苦好有实力保全自己。当她有了话语权，不再有人敢违抗她时，她更加确信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十九岁时队长选拔胜出，之后开始独自领队接任务。不久前，我所带领的队伍落入敌方陷阱，我独自突围引开敌人，但最后还是寡不敌众，成了俘虏。抓我的人和我们首领有血海深仇，我没有说出营地所在，招供首领的下落，因此被杀。醒来后的事，相信您也都知道了。”秦久平静、不加任何修饰地陈述完自己的前生。现在想来，阿苦这个名字可不就预示了她历尽苦难的一生？
秦老太爷一直注视着秦久的双眼，那双清亮水灵的眸子，再也不见往日的娇柔，取而代之的是让他都为之动容的坚毅。而秦久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叙述，让秦老太爷产生那段经历仿佛是再平凡不过的错觉。秦老太爷不仅不会认为秦久在撒谎，反而觉得她一定隐去了其中很多的苦难和凶险。
一个年幼的孩子的需要靠自毁容貌来保全自己的尊严，她受过的伤，吃过的苦，流过的泪，所有全部的委屈、无助只能由自己消化，没有人可以给她依赖。想到这里，秦老太爷的心情十分沉重，这不是她该承受的......
秦老太爷一脸凝重，“你之前的样貌莫不是和现在一样？”当秦风跟他汇报说二小姐醒来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地看了很久时他便已经有所怀疑。
“嗯，一模一样。”秦久不自觉地抚上现在稚嫩光滑的面庞，没想到还能见到自己未布满刀疤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她所说的缘分吧。
秦老太爷默声叹息，“事情我都了解清楚了，这件事也就没必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你现在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跟着父母一起过来请安罢。没什么事了，回去吧。”
“谢谢......”秦久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这算是过关了对吗？在确定秦老太爷神色认真，没有说笑后，秦久才转身离开，才迈出门口，秦老太爷低沉的声音又传来，“老三他们夫妻俩都是心善之人，只要以心换心，其他的不用多想。在秦府也没那么多顾忌，你便安心待着罢。”
秦久有片刻的怔神，随即眼眸含泪，回以感激地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