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一种爱
天下间的事真是变幻莫测，难以预料。米璇晚上从补习班回来，就听到了韩东和米嫣分手的消息。
那，是不是表明她有跟韩东哥在一起的机会了？米璇忍不住想，是不是老天爷眷顾她呢。这个消息有如一颗石子投入了她平静的心湖，她的心“活”了起来，思量着是不是明天可以去找另她魂牵梦萦的韩东哥。
一整晚，她的心都没宁静下来。
她也知道黎英凯告诫她中断这份感情的话是对的，可是她就是不想去做，同时也做不到；她爱韩东哥，用生命去爱，用青春去爱，她的韩东哥在她心里早已根深蒂固无法撼动了，她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她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韩东哥，迫不及待地想要超越他们的关系……成为他的女朋友，可是她到底要不要去找他呢，去找他要跟他说什么呢，他会接受她吗？
不过，一刹那间，当她和韩东哥手牵手走在一起的幸福情景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时，当她想象着能在冬天里把自己亲手偷偷织的围巾围在韩东哥的脖子上时，当她想象着雨天能和韩东哥同撑一把伞时，她内心所有的犹豫顷刻轰然倒塌。
最后，一个大胆的决定终于在她心头酿成。
向韩东哥表达她的爱，就在明天，就在见到韩东哥的那一刻。
这一夜无疑是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才渐渐有了鱼肚白，红日慢慢露出头来，赶走了星星。
今天是个大热天，趁着太阳已经西下，韩东快下班之时，米璇去了韩东工作的地方，此时的韩东在训练队员，他在给他们示范滑冰的动作。
她不忍去打扰，就这么一直看着韩东，看着他做着各种旋转，各种跳跃转体的优美动作。
他就像是一只蝴蝶一样轻灵。他真帅，他的动作是这么迷人，可是他的身影却又显得那么落寞。
思及此，米璇情不自禁想跑上去拥住他。
“璇璇，你怎么来了？”韩东示范过后，看见了距离他几米远的米璇。他快步朝她走过来，“你来这多久了？”他吩咐队员们自己练习之后，拉着米璇离开了。
“璇璇，你找我有事吗？”
“我……”奇怪，她竟然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如果你是来为你姐姐做说客的，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我不会改变我的原则。”
他的确爱米嫣，为了爱情，他可以容忍米嫣的霸道、娇惯，甚至他也能容忍她连晚上睡觉都和萨摩犬在一起；但在他的前程问题上，他永远不会为了爱情而妥协。
“你真的决定了跟姐姐分手？”
“我不想和她分手，可我更不想去美国，所以我只能忍痛割爱。”
对于分手，他也无可奈何，天知道他有多爱米嫣；每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时尚靓丽的女孩手牵着一只白色萨摩犬散步在林****上的画面时，天知道他有多么动情。
“韩东哥，我……”糟糕，怎么说一句“我喜欢你”会这么难，从家里出来时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哪去了。“我是想问，你还会再恋爱吗？”
“顺其自然好了。”
他们并肩走着，米璇提醒自己，到了下个路口一定要把话说出来。可是，无数个路口都过去了，眼看着韩东到了家门口了，那句欲吐吐不出，欲咽咽不下的，在她心里早已演练了千万次的“我喜欢你”还是没说出来。
“韩东哥，周末我可以约你出来吗？”
“有事吗？”
“我……没什么事。”
“周末我要去外地出差，大概一星期才回的来。”
“哦。”
怎么办，还是没说出口，米璇知道自己此刻是注定说不出口了。
韩东明天就要去出差了，可她只能选择失落地回家。
自从知道韩东和米嫣分手，她就跟着了魔似的，满脑子里净想着跟韩东表白，仿佛表白之后，她所幻想的那些跟韩东在一起的幸福情景立即就能实现。
坐在房间里，看着随风飞动的绿窗纱，米璇心里打定了主意。明天在韩东上火车前，她一定要让韩东知道她的心意。不能再打退堂鼓了，为了爱情，为了幸福，她必须勇敢。
她选择了写信。
韩东在第二天走了。
米璇的心也像被他带走了似的，惆怅和疲惫一下子将她罩住，她一整天都精神紧张而神智昏乱，连母亲叫她吃饭，她都恍恍惚惚的。她脑子里全是韩东的影子，一会算计着韩东到了什么地方；一会猜测他正做些什么；一会又想，看了她的信，他是什么感想。她清楚记得那天韩东临上火车前，她激动地塞了一封信到他怀里，然后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那是一封浸满了浪漫少女勇敢、炽热的爱恋和真情泪水的情书。
韩东离开的这七天，她要怎么过啊，再也没有比这更难挨的日子，再也没有比这更沉重的日子。等待结果的日子实在难熬，虽然白天过去了是黑夜，黑夜过去了是白天，但时间却是缓慢而滞重的。
每一天，她都是折腾到半夜才迷糊糊睡着。可很快被梦惊醒，梦见韩东抖着情书讽刺她；再迷迷糊糊入睡后，又被激动惊醒，梦中，韩东拉着她的手，望着她说，他爱她。
一周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韩东哥应该早回来了，为什么没有来找她呢？不仅没来，而且连个电话也没有。米璇想，这是不是代表韩东哥在以沉默的方式回绝她。
铃……她的电话响了，是条短信。韩东约她去咖啡馆。
这代表什么，是会回绝她，还是接受她？坦白地说，她对自己既没信心又心怀希望，这些日子她既期待快些见到韩东又怕见到韩东。怀着忐忑的心情，她赴了约。
走进了咖啡馆，没想到韩东早来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
米璇走了进去，在韩东对面坐了下来。她低着头，不敢看韩东，可怜巴巴的，像是在等待“审判”，要么从此飞上天堂，要么从此被打下地狱。
“我从没想过你会爱我，会那样深沉地爱我，而且是这么多年。”韩东看着米璇。
“我有没有影响到你的工作？对不起，原谅我的鲁莽。”她依然低着头。
韩东淡淡地笑笑。“你的感情很真挚，我可以接受你做女朋友。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米璇蓦然抬头，她不是在做梦吧，她终于被韩东哥接受了。于是她直点头，不要说三个，就是三万个，三千万个，她也答应。
“第一，从今以后你要蓄起长发，学会打扮，你知道我喜欢这样的女孩；第二，改掉你多愁善感的性格，也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第三，不要再看你的那些书，努力学好‘数理化’，然后去考大学。”见米璇毫不犹豫地直点头，他继续道：“如果这三点你都做到了，我还会考虑跟你结婚。”
真的吗？韩东哥还会娶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简直令她不敢相信，她一定要把握机会。
“嗯，我一定努力做到。”
这一刻，米璇成了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瞬间，她觉得，她的生命变得光辉灿烂；瞬间，她觉得，以后的岁月，势必会充满喜悦和绚丽。
爱情的确可以使人振奋。米璇变得快乐了，在家里又唱又跳，见了父亲拥抱父亲，见了母亲拥抱母亲，整栋房子里都洋溢着她的笑。而除了韩东，没人知道为什么。
米母不解地望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笑道：“这丫头是不是疯了，几时见她这般高兴过啊。”
米父也不解，只是笑着望着女儿，“这样不好吗，你瞧她多开心啊。”
“爱要算好时辰，我来拨快心中幸福的时针；嘿你是个好人，让我漫步云层忘记了苦闷……”她开心地哼着歌儿。“不用再问，我心里确定你是我的number one。我的情人，我的心我的梦我的灵魂给一个人，我爱你我相信我是你的梦中情人。”
她的快乐也同时感染了黎英凯。
“小璇，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他最近忙于受邀在国内IT界演讲的事，几乎没和米璇见面，自然不明白米璇为什么会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猜猜？”她看着他，一脸阳光明媚的笑。
这不但是阳光明媚的笑，是一种梦似的微笑，也是一种只有在恋爱中的女孩子才会有的微笑。
“恋爱了吧？”他看着她，笑道。
“你怎么知道？”
“看来是真的。”他笑笑，“我这把年纪了还看不透你一个小丫头的心思，那简直也白混了；再说，我也年轻过，在爱情上也是个过来人。”静静地凝视了一会米璇，他又问，“能告诉我那个幸福的男孩子是谁吗？”
“你猜猜？”
“这我可猜不着。”
“是韩东哥啊。”
“哪个韩东？”
“还有几个韩东，当然是韩伯伯的儿子了。”米璇脸红地笑了。
“韩东，他不是在跟你姐姐谈恋爱吗？”
“他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你如愿以偿了？”黎英凯看着她。
“还没有，要等我有一天符合了韩东哥的标准，他才会考虑我做他的新娘。”随后，她向黎英凯述说了韩东给她定下的标准。
“你确定他真的爱你？”黎英凯听了之后叹口气。“小璇，爱的真谛，是要让爱的人完全地做他自己，而不是让他成为我们理想的人。所以，我不认为韩东是真心爱你。”
“你多心了，如果他不爱我怎么会接受我。”她丝毫不怀疑韩东哥对她的喜欢。
“他对你表示过吗？他说过爱你吗？”
她默然片刻。“没有。不过，真正的爱并不需要明白的表示，不是吗？”
“没错，爱是不需要常挂在嘴上的，可那也是要分状况的。”
“我知道你为我担心，可你总不能照顾我一辈子啊。放心吧。”她依然在笑。
“我真为你感到担忧啊，丫头！”他有种直觉，她跟韩东会有变化。深深的注视了她一会儿，他问：“放弃了理想的一切，你觉得值吗？”
“我有多爱韩东哥，我想你是了解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愿意放弃一切。他是我幸福的源泉，没有他，我即便拥有一切，也不会快乐。”
“那么，你现在觉得幸福？”
“嗯。”
“既然这样，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好。没有什么比你能够幸福快乐更重要了。”黎英凯看着她，“能够得到你如此深沉真挚的爱，韩东他真是个幸运的人。希望他能懂得珍惜，好好把握。”他又问，“你们已经公开了，还是秘密？”
“是秘密，韩东哥说现在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他没说为什么吗？”
“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的。”
黎英凯叹了口气。“小璇，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和韩东有变，那么你一定要坚强面对。记住，当断即断，别让自己痛苦。天下间不只有韩东一个优秀的男孩子。”
“我知道啦。”米璇三心二意地笑着回答。
自从做了韩东的女朋友，米璇开始强迫自己学习“数理化”。
然而，她真的不是不用功，上课时她尽量用心听讲，在家里每天也总是学习到深夜。可是，她就是学不好，那些数列、定理、方程式就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在她头上，根本就没办法装进她脑子里去。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数理化”就是没有文学历史那样容易让人了解呢。
然而，无论如何，她不能让韩东哥失望，一定要努力去学。她等着做韩东哥女朋友的这一天已经等好久了，既然现在上天给了她机会，她就一定要把握住。
可是，有些东西就是永远也无法把握呢。幸福若来得突然，有时候去的也就突然。她才做了韩东不到一星期的女朋友，就在她正努力地改变自己时，却听到了韩东的一句“我们还是分手吧”。
为什么，究竟她哪里做得不够好，只要他说出来，她什么都可以改；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韩东的决定，只因，米嫣为了爱情终于放弃了去美国。
得知韩东和米嫣重归于好后立即定下了结婚日期，米璇知道，这次她再没有机会了，她要永远失去韩东哥了。
幸福太短暂了，几天之前，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如今，她成了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几天之前，她觉得，她的生命光辉灿烂，充满喜悦和绚丽，如今，她的生命将永远黯淡无光，充满悲伤。
从听到韩东说分手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就模糊了视线。可是，她没有哭出来，原本晴朗的天空反倒哭得一塌糊涂；顶着瓢泼大雨孤独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只有路灯没有人影的大路上。看来自己确实够惨，连老天都在为她哭。走着走着，她无力地蹲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来到她面前，她不知道是谁，映入她眼帘的只有一双黑皮鞋。“站起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是黎英凯。
“我让你站起来！”见米璇颓废的样子，黎英凯气得甩掉手中的伞，拉起米璇。他整个人立即全都湿透了，连眼睫毛上也渗着雨滴。“你这样折磨自己有用吗，是不是没有韩东你就真的活不下去？”
“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抓不住爱情，为什么眼睁睁看它溜走？黎英凯你告诉我，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都有，为什么就不能算我一个。”
“都说一个人在泪水和痛苦中能够成长；可是丫头，为什么你流了这么多泪，承受了这么多痛苦，还是长不大呢！”他忍不住揽米璇在怀。
“我真的好喜欢他。”米璇终于哭了出来。“他不知道吗，从十岁起，我的心除了他就不曾有别人。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宁愿去做那些我根本就不喜欢的事：我去学习穿着打扮，我去改变自己的个性，我放弃自己钟爱的文学历史去拼命学那些根本看不懂的‘数理化’。可为什么最后他还是不要我，为什么要让我欢喜又让我忧，难道我只是他空虚时的一个替代品？他不知道吗，我宁愿是他的爱情奴隶，他一句话，我上天堂或入地狱；他一挥手，我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他不知道吗？跟他在一起的这四天，不管他怎么不体贴我不在乎我，怎么凶我，我都甘之如饴。”
第一天。她认为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亲手做了水果沙拉，然后高高兴兴，甜蜜快慰地一路送到韩东工作的地方。看到韩东可能因为工作不顺利冷着一张脸时，她就把东西交给了韩东的同事，希望同事转交。没想到韩东不但没接，反而将东西打翻在地。躲在一旁没敢打扰的她见了此番情景，再看看手上切水果时不小心留下的伤口至今还渗着血，她差点哭了出来，她尽量安慰自己说韩东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这样的，她一定不能怪他，要体谅他。
……
第二天。她被韩东拉去商场买衣服和化妆品。她从不喜欢逛商场，与那里也是格格不入。她的不懂得挑选和穿着“土气”使得那里的售货员都嘲笑地盯着她，这让韩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而当她听到售货员搭讪着问韩东她是谁，韩东却说是他的妹妹时，她又一阵失落。她理解韩东还不想在亲人面前承认她，可她不了解韩东为什么在陌生人面前也守口如瓶，难道她让他丢脸了吗？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说服自己韩东有他的苦衷，她不能怨他，要理解他。
第三天。即便是韩东跑到她的补习班去问老师她的成绩，即便是韩东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如果她再不变得出色的话就分手。她还是固执地以为，韩东是在意她才会恨铁不成钢的。
第四天。她被韩东拉着去看美国电影《爱情故事》。她虽不喜欢看电影，但还是努力地陪着韩东看着，不过她却意外被这个电影打动了。当她看到全场的女孩都哭倒在男友怀里时，当她的眼泪也忍不住要流出来时，忽然想到韩东不许她多愁善感，不许她流眼泪，她强忍着把眼泪收了回去。没想到她的反应反而引起了韩东的不满，韩东竟然说她“怎么冷漠到看这样的悲剧都不会流泪”。可她只能委屈地低着头不说话，她只能在心里不断问自己，到底她该怎样做才能使韩东开心。
“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想和他在一起，因为我真的喜欢他啊！春花烂漫时我想与他共赏；举杯邀月时我想与他同醉；满腹愁情时我想和他一块吟诗；我想和他手牵手散步，在一块品茶、看书、评古论今；我想和他一起看朝阳看落日，看大海看白云；我想和他共度一生啊。”米璇哭倒在黎英凯的怀里。
听着她哭得咳声连连，黎英凯搂紧了她，他真的很想告诉她，一个值得她伤心的人是绝不会让她伤心的。可他又不想去说任何人的不是，只能一遍遍轻声唤着她“傻丫头！”
他深刻地了解米璇有多么喜欢韩东，而现在他更是清楚地目睹了这种爱有多深，多么难以自拔。那么他呢，他的心又是什么时候被米璇这个小丫头牵绊住的呢。他以为他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爱情的。
追溯他第一次遇见她，那大概还是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他从美国回来跟学哥聚会，见到了才只有三岁大的她，他依稀记得他还抱过她。那时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在十九年后竟然能爱上这个“侄女”。
想起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到十九年后的她，她独自站在“灯火阑珊处”唱歌，她的音调凄凉，她的歌声动人心肠，她的歌声长久地留在了他的心上，但也许从那一时刻起，她的人也长久地留在了他的心上。
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她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竟然不喜欢漂亮衣装，不喜欢高档化妆品，甚至对于钻石和玫瑰那样对女孩子极具杀伤力的东西也不屑一顾，而偏偏对书籍情有独钟。她不喜欢男孩跪地求婚，她眼里的浪漫只是跟自己喜欢的人手牵手散步，在一块品茶、看书、评古论今。她才只有二十二岁，可是文学中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唐诗宋词元曲，四大名著，名家华彩名篇以及历史中的二十四史，她却一一读过并且几乎能够过目不忘。
他喜欢她的才华，喜欢她的多愁善感，喜欢她的既自卑又自傲，喜欢她的痴情执着，喜欢她那难得一见的迷人笑容。他明白了什么叫做“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只是，他似乎走进了一个他爱的人却爱别人的爱情游戏里。
他搞不明白，人一旦过了中年，就不会像年轻时那样容易冲动了，为什么像他这样历经沧桑的人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对一个小他二十三岁的小丫头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但，偏偏就是发生了，他被这个小丫头深深打动了。他是那么希望能得到她，比希望任何东西都强烈，他爱她，甚过当年爱他的结发妻子。如果他比现在年轻二十岁，他会不顾一切的追求她。从没有一个时候，他渴望自己能够年轻些，能够配得上她。
他在做梦吗，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居然在做梦。他跟她有共同的爱好能这样，他跟她聊得来又能怎样，不代表他跟她能有结果。
他知道他的爱情没有结果，不只因为米璇是那样爱着韩东，更因为他自己，因为他比米璇大二十几岁，曾经结过三次婚；而米璇呢，才二十二岁，纯洁得像一只白天鹅，她完全可以找到比他强一百倍的小伙子。他没资格爱她，更没资格向她表白。他应该看着她寻找到幸福，毕竟这才是真爱一个人。
天上的雨啊，下吧下吧，再下得大一点，冲醒他！
他紧紧地抱着米璇，这是他第一次抱她，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了。老天爷让他在四十几岁才遇到真爱，可是却又让他只能望洋兴叹，望而却步。
“带我去上次的那个酒吧喝酒好吗？”米璇轻声道。
“丫头，别折磨自己好不好，过去的事让它过去。”他的声音极其的低沉。
“我这就是在跟过去告别啊！”她看着他，笑盈盈地说。
黎英凯看着她，实在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快从痛苦中走出来，觉得她的笑有点反常。“真的吗？”
“我像是在撒谎吗？”她微笑着看他。
黎英凯总觉得她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最终也就同意了带她去酒吧。“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湿漉漉的去吧？”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行吧，只要她能跟过去的痛苦告别，那他就陪她疯一把又有何妨。
再次进到这家熟悉的酒吧，米璇不等黎英凯开口，首先对走过来招呼的侍者要了这里最烈的酒。不过她点的烈酒被黎英凯偷偷吩咐侍者调了包，变成了香槟。
米璇坐在高脚椅上猛烈地灌着她的“烈酒”，见黎英凯伸过手来，想从她手中取去杯子，她躲了一下。“今晚，让我随心所欲一点，好吗？”
“你喝得太快了，这样容易醉的。”
“我就要结束过去的痛苦了，醉了又何妨。来，我们一起喝。”见黎英凯担忧地看着她，她笑：“你不喝啊，那我喝，你随意。”说完又开始灌起来。难怪古人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此时，她的眼里真的悄悄滚出两行泪。
最后，她的头越来越昏沉，视觉和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只记得她一直笑，笑个不停。夜似乎很深了，她被黎英凯拉出了酒吧，她靠在他身上，还在笑。当她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依然在笑。
黎英凯半扶半抱地把米璇拉进客厅，还好客厅没人，静悄悄的。
就在他要把米璇扶上楼时，陡然发现米家全家和韩家全家全部站在楼梯上盯着他们，每个人的脸都是严肃而深沉的。
米母见到女儿和黎英凯全身湿漉漉的，而且女儿还醉倒在黎英凯怀里喃喃自语，她的脸顿时煞白。“璇璇，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
她的惊呼使米璇又兴奋起来，米璇呵呵笑着吟起了诗：“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她喝酒了是不是？”米母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英凯，你知道她才二十二岁吗？你不知道她完全不会喝酒吗？你以为她是你在美国上流社会交往的那些女人吗？”
“抱歉！”他歉然地说。
“妈妈。”米璇依然在黎英凯怀里，“妈妈，我和黎英凯叔叔是‘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不要在这给我丢脸了，跟我上楼去。”米母把女儿拽离黎英凯，拽着她回了房间。
其他人也呼啦啦跟了上去，堵在米璇门口。
米母此刻已经顾不得韩家会怎么想了，拽着女儿回房间后拿起女儿的“数理化”试卷，“啪”地将它摔在女儿脸上。“看看你的成绩，不但一点进展没有，反而更差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完她四下看了看，“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还在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那些书你根本就没有扔掉，是不是？”
“我总算想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在瞒着我。”米母边说边到处翻找。她首先注意到了米璇的床头上贴着一张纸，“刷”的扯下来后举在米璇面前抖了抖，“这什么意思，什么叫‘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不等女儿回答，她又开始翻她的床下。
这一下，米璇的酒醒了一半。不过，她不想去看韩伯父韩伯母的表情，不想去看姐姐和韩东哥的表情，也不想去看异样沉默中的父亲那失望和责备的目光。
“这是什么，《道德经》、《资治通鉴》、《中庸》、《庄子》……”米母边说边一一撕了起来，“你就是被这些该死的书给害了，再看下去，你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妈妈，我帮你撕！”在众人的惊诧声中，米璇笑着撕扯着她的爱书，只一会儿，地上已经布满了无数碎片。“妈妈你听啊，这种撕裂的声音多好听！这地上的碎纸片多好看啊！”
“你疯啦璇璇。”起初，对于米璇反常的行为，米母感到惊讶和不安，不过她又想了想，觉得米璇是想以此来躲避她的责骂。“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你给我好好呆在房里闭门思过。”
众人离开后，房间陡然静了下来。
米璇跌坐在椅子上，眼泪顿时有如泉涌，她不忍看那一地的碎纸片。
今天，是她生命中最悲惨的一天，也是她的命运转变的一天；今天，她永远地失去了她最爱的韩东哥，她永远地失去了她视为生命的书籍；从今天起，她再没有快乐的理由了。
刚才，她并不是由于一时冲动才亲手撕了自己宝贵的书，她说过要跟过去告别的。既然生命都打算放弃了，那么她所宝贝的书自然要随着她烟消云散。
窗外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雨滴落的声音。谁伴窗儿独坐，她和影儿两个……她永远得不到她所要的东西，这世界根本不适合她生存，命运似乎注定要她扮演一个悲剧的角色。她只是一朵还未来得及美丽绽放就被冰雪包围冻住的花。
她一坐就是一整夜。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白天到来了。
有一只小麻雀立在她的窗台上蹦蹦跳跳，房间里面寂静得异样，它以为房间里没有人，竟飞进来了，扑扑啦啦乱飞着。若是在从前。米璇会欣喜地同它讲话，但现在她对它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心已如一沟绝望的死水。
她早已不再哭了，只是思想，一连几个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如果说，死等于了结了心痛，那么它该是件天大的好事。
记得老人常说“人死如灯灭”，她死了，一切的一切就都会结束了，而她也可以去那个能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了。
她的血在滴，她的意识在逐渐涣散，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躺在了地板上，躺在碎成片片的书——如同她碎成的片片的心上面。
二十二年的生命到了尽头，她即将质本洁来还洁去了。她给自己取的笔名叫“雁飞”，要是她死后魂魄真的能化成一只自由自在的大雁就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随花飞到天尽头，可是……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呢？！
奇怪，是谁在连声尖叫，是妈妈吗？……
在她昏迷的这些日子，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还会意外染上肺炎；她不知道当医生几次下达病危通知时，母亲是怎样哭叫着她的名字，怎样痛苦的哀号，父亲的脸色是怎样的惨白；她不知道韩东是怎样的内疚自责；她更不会知道黎英凯得知了她轻生以及她活不成了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
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办法到她的房间见她，想象中，她不知如何悲惨和失望。可他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能去探视她安慰她。当他得知她选择轻生时，他是那么气她怨她；当想起他明明听她说要跟过去告别，而他却不起警觉时，他又是那么的恨自己，那么痛苦自责地将手指插进头发里，紧紧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当他去医院看望昏迷在病床上的她，见到小小的她全身装满了各种治疗仪器时，他简直不忍再看下去，有种撕心般的痛袭上心头。当他得知她有可能活不成时，他眼前一黑，几乎撅倒在地；他不敢相信一个才二十二岁的小姑娘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她还未完全认识的世界，他不相信一个花样年华就这样随风飘逝。他祈求上苍，祈求它让她活下来。
只是，他从前认为把上苍当神明拜是种错误的，迷信的心态，他从没有敬奉祈求过上苍；而现在面对他虔诚的祈求，上苍会把奇迹降临在米璇身上吗。
也许，上苍感受到了黎英凯的真心，也许是它怜惜米璇，不忍心让这个才二十二岁的小姑娘过早离开世界。总之，米璇被医生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在医院休养了近一个月后，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此时的季节已由初夏转为盛夏。一身病人服装的米璇一个人坐在医院楼下花园里的石凳上，茫然地看着来回走动的人。黄昏的金色阳光笼罩着她，使她看起来还是有点病恹恹的。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死成，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竟不是想象中的天堂。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既然让她活着，那又为什么不干脆让她失掉记忆。没了记忆，她就不必痛苦地生活了。
“好些了？”一声平静的叹息之后，淡淡的声音响起。不知什么时候黎英凯坐在了米璇身边。
“对不起，我骗了你。”
“你对不对得起我不要紧，可是不能对不起你自己。”黎英凯看着米璇，“小璇，人生自古多磨难，每个人都会有痛苦，也都会经历痛苦，可我们要是沉溺在痛苦中不能自拔，那人生就只会走向毁灭。你曾经也说过，人只有一世可活；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好好活呢？”
“……”要好好活着吗？她还没心思去想，不过也不必去想。她的心真的已经死了，还会怕毁灭吗？
“如果你不认为我选的时间不太对，那么……请嫁给我好吗？”
如果米璇能够忘掉痛苦，没有选择轻生，那他就打算把对她的爱深埋心底，然后回美国了；可是现在他想明白了，决定了，既然米璇可能一辈子要痛苦地生活，那他娶她，至少他能分担她的忧愁，能真心真意保护她。即便他可能永远得不到她的爱，可能永远不能使她忘掉痛苦，他也甘愿。他不敢想象米璇将来痛苦地嫁了一个不是真心疼爱她的人或者痛苦孤单地一个人生活一辈子，到那时柔弱的她会怎样。
他的这一句话使米璇吃惊不小，她不理解为什么黎英凯想娶她，毕竟他和她相差了二十几岁；而且他明知道她根本不爱他，明知道她从此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会后悔的，娶了我就等于娶了一个麻烦！”
“为什么要后悔？”
“为什么要娶一个心死了的，一个不爱你的，一个没人要的人。”即使他可怜她同情她，也没必要娶她的。
“因为爱。”他看着她，“原本，我是不打算说出来的。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再不说出口，我想我会遗憾终生的。”
“你怎么会爱我，又爱我什么呢！整天面对着一个一辈子痛苦伤心失意的人，你早晚会崩溃继而后悔的。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害了你。”
“你前面的路有些黑暗，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所以让我陪着你吧，即便你永远‘活’不过来。”
黎英凯的手覆上了她的。她的手是如此的细腻，手指是如此纤长；可是他才接触到她的手，她就触电似的微微一颤。这么炎热的盛夏，她的手却是那么冰冷。
黎英凯爱怜地把她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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