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晨枭径向南行,镯子已经赎回,怀中犹有百两银票,一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这几日过了弘川,已入南邤境内,较之汴京风物,比之皎州苍云,各有一番意趣。古道苍松间纵马而走,心中泛起一缕担忧,夹着丝丝不解,这一路风平浪静的,难道我抗婚出走之事已经作罢?即便北燕和皇上不予追究,姑姑和二哥哥也不派人寻我么?
这一日到了晖州地界,在城外长亭处,便远远瞧见一幅幡旆,上书“折梅问茶”四个大字,底下绣了一朵梅花,不多不少正是五瓣。我想起白炎所说,不由一笑而过,并未下马进去歇脚。
晖州是路王直属封地,早就听二哥哥说过,那路王萧鼐堪称“诸王之首”,富庶之名更是“举国观瞻”。可自从入了这晖州城,似乎总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随我左右,久久不去。我心中不由起疑,难道是这晨枭雪萤神骏,奋鬣扬蹄,过于显眼?还是……
我将晨枭交与一家食肆的伙计牵走喂草,自己便随意在街市闲逛,末了走进一家绣坊。晖州刺绣名满大梁,年年更是上贡御用。我心不在焉地看过件件绣品,取出一块碎银予管事:“敢问此间可有与我年龄身形相仿,会骑马的姑娘?”
少停,在绣坊内换过绣裳重梳云鬓,出门便到崇风楼二层的厢房歇脚。崇风楼离那系有晨枭的食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这里看去,食肆门庭若市,往来络绎不绝。不久,便见与我刚刚打扮肖似之人骑了晨枭向城外而去,后即有几人随她方向去了。我莞尔一笑,如果此间真有人在盯梢,那么这番他就不走运了。姑姑和二哥哥的人,想来也不会为难那不相干的绣娘。
送走了跟踪之人,我便欢欢喜喜地出了崇风楼。刚才被人尾随,心情全无,现下总算可以在晖州城内好好逛逛。
作为南邤重镇,晖州民物甚丰,又不比汴京直临天子诸多顾忌,目之所及皆是热闹非凡,商铺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正看的眼花缭乱间,冷不防却和迎面而来之人撞了满怀,赶忙伸手去扶,却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惊慌和无辜,连声向我道歉后便急忙离开。
她这般慌忙,是吓到了她?还是她有什么急事儿?我不解,下意识去握腕中玉润,却摸了个空!小偷?!
惊觉玉镯被盗,我忙回身去追方才那个女孩儿,隔着重重人影瞧见她几个来回转进街边小巷。待我跑到那巷口,里面却已是空空落落,全无半点人影。这可如何是好?心中不由着恼,若是丢了玉镯,日后可真不用再见姑姑了!
我正心乱如麻,浑然未觉身后有人。待听到风声想转身去瞧,却不料背后猛然袭来一阵剧痛,眼前顿时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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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间我好像被粗糙的布包裹。
身上软绵绵的无法动弹,也睁不开眼睛,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那间当铺,刺目的白光穿透折扇门,洒下看不清颜色的阴影。有人在对我微笑,阳光般的温暖。小白?是小白么?我努力地想要伸出手,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挣扎间门窗晃动开来,随即听到冷冷的声音响起,“你确定是她么?”“是。”“把她弄醒。”我的世界瞬间大雨倾盆,四下所触冰冷,当铺被四面涌入的洪水吞没。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神智瞬间清明,发觉自己手脚被缚在一张椅上。我想动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不了分毫。
“解开她的哑穴。”又是刚刚那个清冷的声音。
我循声看去,对面坐着一个男子,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孔,笼冠漆纱大袖翩然,浑身透着写意却又散发出高贵和冷绝。他身后站着几个服色相同的人,各个五官深邃面似刀刻,其中一个有点眼熟……赵朴?!我诧异地看向他,没错,确实是那日在怀岫山庄所见的黑衣人!他们这是?
想起方才我明明是在追……我的玉镯!腕中空落落的,果然不是一个梦。这些人跟偷我镯子的小贼是一伙儿的么?还是偷镯子是假,抓我才是真?
颈间一阵酸痛,赵朴瞬间又回到面具人身后。
“说。纤阿在哪里。”没有温度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
纤阿?我一时不明所以,纤阿也是北燕的语言么?
那人见我脸露疑惑,补充道,“就是你手上的玉镯。”
无暇理会“纤阿”两字是何含义,我紧抿双唇,飞快地思索着当前的状况。玉镯已经被盗,他们绑我却仍是为了要那镯子,那么便当并非与偷玉镯的小贼同伙。他们为何都对玉镯感兴趣,因为钱么?我低头看了眼腰间坠着的荷包,摇了摇头。
“别逼他们动手,我不想看到折磨女人。”那声音不温不火。
“我不知道,玉镯不在我这里。”我照实回答。
“哦?不在你这儿?赵朴,你怎么说?”那人对赵朴说道。
“主上,属下尾随她多日,玉镯她从不离身。三荒六神在上,属下所言绝无半点虚假。”赵朴跪在地上,双手交错胸前,像是在行一种礼节。
原来跟踪我的人是他么,我竟如此后知后觉,直到晖州才感到不对……忽然自嘲地想笑,我还真是自作聪明,以为略施小计就可以引开盯梢之人,却根本没把人甩掉!我怎么这么衰啊,出宫后就大小麻烦不断,动不动就被弄晕。三荒六神这路神仙就不能保佑一下我么?
“姑娘,你最好不要嘴硬,这对大家都无好处。”那面具人对我冷言道。
“有人早你们一步,偷了玉镯。”我不由地轻叹一声。
“偷?是什么人?”那人声音不悦。
“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你们既然一直跟着我,怎会没有看到?”说罢瞟了眼赵朴,我好无辜啊……三荒六神难道你在怀岫山庄时便告诉赵朴那里的人有玉镯?然后又乌龙地指错了地方让他去姚窕的闺房?
面具后的那双冷眸轻转,闪出一道厉光,扫过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赵朴,终复落在我身上。“那么,你是谁?怎么会拿到纤阿的?”
“我……”怎么又是问我的来历。我还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在怀岫山庄抓住赵朴时,曾说他是燕人,如果这些人也是,那么……玉镯……北燕……求婚……几件事情在我脑中纷至沓来。
“云娘……”我心神几闪,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能告诉他我是谁。至于云娘两个字,我不知怎地,就想起汴梁城下小白突然出现为我解围之事,便脱口而出。“我姓云。大家都叫我云娘。”我定定神答道。
“云娘?纤阿乃大梁皇宫之宝,如何会在你手上?”他玩味地看着我。
看来此人知道的当真不少,还好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名,不然给绑回去见姑姑和二哥哥,皇上的颜面也要被我丢尽了。“我……这镯子是我家公子从当铺赎回的当品,他……他要将此物送去给……我一时好奇……走散……”我磕碜地说不全话,这个谎还真不好圆。
“给谁?”他似乎只听见他感兴趣的部分。
“给路王。”我咬牙。你们敢去找他么!
“你家公子又是谁?”他冷哼一声,继续问。
这人怎么这么多有的没的好问……好吧,小白我只好全部推给你了……
“白炎。”我再咬牙。
“白炎?”他稍稍沉吟,转头问赵朴道:“此人你可有见?”
“属下曾经与白炎交过手……”赵朴想必又记起失手被擒一事,故意抹去不提,转言道:“也曾亲眼见到他将玉镯交给这位姑娘。”
我大惊,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如果白炎还我玉镯的时候他也在场,白炎怎会不查?还是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个死小白,你当时要是抓了他,我还能有如今这一难么?
“你与白炎可有约好联络之处?”那银面具显是见这条线索还比较靠谱,于是追问。
“晖州城北十里凉亭处,折梅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