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不由漏跳了一拍，白炎说罢却侧过头来看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复杂与微妙。我不由想起在怀岫山庄的时候，白炎也曾开玩笑地提起，他是有心上人的……
江海遥见状，噗嗤一笑道：“那让遥遥猜猜，小白的心上人是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白炎的目光依旧淡淡地照在我脸上，我心中却涌出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但觉火辣辣的燥热，连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慌乱中，只听白炎的声音缓缓传来，“她……不在此处。”
这声音飘渺而虚幻，却又彷如冰刀般锋利寒冷，将我混沌的神思瞬间斩断，灵台顿时一清。他们居然在拿我开玩笑？！我着恼地抬起头，只见白炎笑着看向江海遥，缓缓举起酒杯，送至唇边，静静饮下，神色如常。
我的手瞬时握紧又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一道红痕。喝酒！我让你喝酒！别人逗逗你就算了，你干嘛平白的拿我说笑一番！有意思么？！江海遥指不定还以为我自作多情了呢！
江海遥见状却牵过我的手，哂笑说：“还好不在眼前。我看这位妹妹气质不凡灵气逼人的，就凭小白你，整日和那冷疯子一样四处游荡，哪里配的上人家姑娘。”说着不动声色的在我掌心轻轻揉了一揉，我愣愣地看着她，这般察言观色的功夫，倒是厉害，不愧是这屏香斋的花魁。
白炎于此不置可否，也是一笑，我扭过头不愿理他。
只听江海遥继续说道：“白公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特意前来，不是就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却是一顿，语中似有丝惊喜，“莫非，是冷疯子叫你来的？”
白炎放下酒杯，收起了之前的放浪，正色道：“白炎此番，是想打听一个人。不知江姑娘可认得屏香斋居士吴岑？”
“吴岑？”江海遥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却摇了摇头，“此人我未曾听过，居然拿我们会所的名字做别号？倒是有趣。”她嗤笑一声，“不过可惜来此的文人墨客中，却无屏香斋居士这等妙人。你找此人何事？”
白炎将大略情形说与江海遥知道，江海遥听罢，复又摇头道：“眼下这座屏香斋不过是近几年间才盖起来的，此前也未曾听闻还有叫屏香斋的地方。不过，我自会留意帮你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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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尽于此，白炎起身告辞，江海遥也不挽留，坐在原地看着白炎带着对他爱答不理的我离开房间。
没有吴岑，也没有屏香斋，一连数日毫无头绪，我呆在茶楼，见白炎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也懒得理他。白炎有时遇见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总是话到嘴边又无力地咽下，摇头笑笑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我与他竟然一时疏淡了起来。
一日，我又在房中独坐，忽听有人敲门，我连声询问，却没人答应，只得前去开门，眼前雪衣素衫，却是白炎。
我本想把门关上，白炎手中的扇子轻轻落在门上，我便再也撼动不了丝毫，心中烦躁之下，索性抬头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白炎的笑意中带着些许无奈，“也没什么事，我不过好心过来提醒你，今日是乞巧节。”他顿一顿，又道：“但凡闺阁淑女，没有关起门不出来的。”
言下之意，是说我不够淑女么？关他什么事！想用激将法骗我出去，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而且怎么这么多节日？！我出了汴京之后除却麻烦不断，简直就是不断的张灯结彩、把酒言欢。然而乞巧节……外面一定很热闹吧？
我按捺下心中所想，面上冷哼一声道：“多谢白公子关心，闺阁淑女既然全都出来了，白公子正好赶去结交一二，我就不便在一旁碍眼了。”
话一出口，我顿时有些后悔，这番话的味道委实不对，却也不知如何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白炎一愣之下，险些失笑，见我气鼓鼓地要走，赶忙一把拉住。
“乞巧节可比天灯节那日还要热闹有趣，眼下错过了，可又要等上一年。”白炎一面张口讲着，一面不由分说连拉带扯地将我拖出了房门。我奈何本就有些心痒，装模作样抵抗不过，便摆出一副“是你逼我”的表情，跟在白炎身后出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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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确实热闹非凡，我也最爱见这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白炎似是早已发觉，所以才不早不晚偏捡了今天带我出来。果然我顿时心情大好，不顺心之事也便抛在了九霄云外。
转了一圈，白炎忽然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点头答应，却不想越走越远，竟人烟稀少起来。我连忙停住，问他要将我带去哪里。白炎微微一笑，吐出三个字：契阔崖。
“那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仰望银河最好不过。”白炎笑着解释道。
走着走着，忽然远远传来一阵琴声，我不由奇怪，是谁这么有雅兴在这深山荒野中抚琴？
白炎低头听了片刻，若有所思，忽然带我顺着琴声一路寻去，穿过树林，只见对面的山间露出四角闲亭，一个男子于其中抚琴独坐。乌黑的长发并未挽起，而是闲闲披散下来，青衫之上却有墨色勾勒泼洒，看似随意，但又不显凌乱。那人似是未曾察觉我们的到来，兀自专心拨弄琴弦。琴声悠悠，弥漫天地，仿佛有浓稠难解的情愫在山间飘荡，令人神思飞扬，心生向往。直到琴音渐歇，仍余音绕耳，久久不散。
“这曲子，倒与‘两相随’颇为般配。”白炎低声赞道。
我点点头，“两相随”偏于喜悦安宁，唱和相随。这首曲子倒是深情款款，却又含而不露，只隐隐怀揣着一丝期盼。
“此曲名唤‘两相思’”，亭中的男子忽然开口，倒把我吓了一跳。白炎本只同我说话，是以并不大声，这么远的距离我原以为他不会听到。莫非是久浸音律，所以听觉特别敏锐？
“‘两相思’、‘两相随’，果然般配。”既然对方有答，白炎便开口应道。
“相思，未必就能相随。”那人淡淡道，“倘若相思却不能相随，更是平添怅惘、了无益处。”
他指间轻拂，反反覆覆只拨弄着一句调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的心不由微微一沉，抿起唇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角。
“不错，我是有心上人。”
“她……不在此处。”
为何我每每想起这两句话，心就会不能自己地疼痛？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我委实摸不透想不明这是什么状况。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只是气小白拿我推脱玩笑一番，可现在……
抬起头，但觉身边的白衣被夜风鼓荡飞扬，和着琴声，只听他说道：“世间众生总逃不过相见相识、相知相思、相随相许、相忘相离。奈何世人多爱相聚，而上天却更爱别离。其实相随也好，相离也罢，只要此刻开心快活便好，何苦空去忧心于未卜的结局？”白炎虽然嘴角含笑，声音却清泠而平淡，仿佛冷眼俯视众生，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情。
我有时觉得他总是这个样子，明明身在局中执棋落子，却偏又清醒理智仿若旁观。还我玉镯时如此，点破杜汝觞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你说的不错。可音律皆发于五内，我心中若偏要改弦更张、逆天而行，那便如何？”那人手指一停，却又猛然一勾，琴弦不堪重负，应声而断，凄厉地余音响彻山谷，惊起一群飞鸟。那人浑身瞬时散发出嚣张的戾气，眉间川字皱纹，有如刀刻。虽然隔着山谷，却仍仿佛随时可以张开双翼、呼啸而来一般。
白炎向我身前斜斜踏出一步，留下一个坚实紧绷的背影。我心中忽然想，这是他第几次站在前方，为我遮风挡雨呢？一时竟无法算清。
只是那男子的戾气来得无理，去的也无端，转眼竟又恢复了方才的淡然。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来此，可是为了去契阔崖看牛郎织女？”
“正是。”白炎点头承认。
那人又道：“你可知这契阔崖的由来？”
白炎答道：“‘契阔’二字似是从‘死生契阔’而来。在下未知详尽，还望相告。”
“唔，这契阔崖的传说，”那人昂首望天，缓缓讲道，“很久之前，一个人间的女子无意中救了被贬下凡的神仙，两人就在这契阔崖上结庐而居，倒也逍遥自在。可后来，那神仙罪业已满，须得返回天庭。羽化之时，那女子毅然跳下悬崖，却忽然被金光包裹，与丈夫携手登仙而去，是以竟成了一段佳话，引得一帮愚民竞相登顶膜拜，当真可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众人顶礼膜拜，求的便是如此吧？可那男子为了回归天庭，仍是舍弃了她，否则也不会有这决然一跳。那么，成仙之后的他们还能回到从前么？我心中暗暗想道。
人间的佳话，在天上又会是怎样的情何以堪？
那人见白炎不答话，冷笑一声又道：“你若是想带这小姑娘去问天求缘，便大可不必了。如此不祥之处，避之还唯恐不及。”
那人说罢，抱起断琴，转身欲走。白炎忽然开口道：“在下白炎，不知先生可否告知名姓？”
那人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眉峰微蹙，继而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说不出是何意味。
“李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