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时,云奕翔受万俟睱之命出岛调查禁术之事,借此将功补过。而他依然为自己晚一步接应而使我和白炎遭遇意外感到十分抱歉,便带着一行人,与我们一起下了总坛,乘坐大船驶离溟泽。
本来我还担心是否会在雾阵中再次遇到袭击,然而这一路却风恬浪静,雾散云舒。抱膝坐在船艄,看着远处渐渐消失在浓雾后的凌虚台,那首诗,不觉涌上心头……
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红船载卿去。
当初,万俟暇是否便是这般坐在船上,遇到了吴岑?奈何蝴蝶飞不过沧海,买舟归去,竟成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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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翔一路将我们送到楚安城,方告别而去。白炎依然带我去十里茶铺,我们来时是骑着晨枭,在十里茶铺换了茶铺的老马,到溟泽时便放它自行回去,如今自然要去将晨枭取回。
白炎落坐窗边,用扇子在桌上轻敲三下对小二道:“来一壶最好的龙井。”那小二答道:“客官放心,咱们店里可都是梅家坞今年新上的好茶。”白炎闻言微微一怔,挥手让他去了。
我见白炎神色有异,不由追问,白炎低声道:“我方才说得是梅家坞的切口,若是往常,应该是问我是否要延宁七年的。”
延宁七年?现在已是延宁二十年,放了十三年的茶还能喝么?
白炎扫了一眼四周,又向窗外望望,悄声对我道:“这铺子怕是有了变故,我如今内力全无,自然不能跟他们硬碰。待会儿我若让你走,你就速去西面转角处的那间马行找一匹好马,往城外官道上追云奕翔,想来他们还未走远。”
“那你呢?”我紧紧攥住他的袖子,让我自己走,那怎么行?自从做了那个不祥的噩梦,我总是隐隐担心小白会出事。
白炎笑一笑,“没有你这个拖累,说不定我还好脱身。”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小二却已捧了烫好的新茶上来,随后也不离开,只在桌前侯着。
白炎向我使个眼色,抬手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色清幽,泛着一丝碧绿。他笑吟吟地拿起一杯递给我道:“我们梅家坞的好茶,歆儿,你还不快……”他手腕猛然一甩,一杯滚烫的茶水便泼向守在一旁的小二。随着小二的一声惨叫,原本散座在茶铺中的客人齐齐起身,手持长兵短仞向这边袭来。
“走!”,白炎一拖我的胳膊,将我扶上桌子,便挥扇迎了上去。
“小白!”我惊恐地呼喊,白炎头也不回地答道:“想看我死就留下。”
我紧咬着嘴唇,对方人多势众,白炎拦截不住,旁边已经有人向我冲来。我一咬牙,转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刚站稳脚跟,却见有人从大门追了出来,堪堪把西面的路给封住。我慌不择路,转身往一旁的小巷奔去。身后脚步声已渐渐逼近,一堵墙却横在面前,竟然是条死路!一个彪形大汉赶上两步,将我一把抓住,咧着嘴笑道:“小娘子,你怎么忍心抛下你的相好,自己便跑了呢?快随大爷回去,看看那小白脸死了没。”于是不由分说,拉我便走。我面色惨白,手腕被他攥的生疼,根本无力挣脱,只能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那人却没有照原路回茶铺正门,反从后门而入。忽然传来一声响鼻,我循声望去,却见一旁马棚里拴着匹雪白的骏马,不是晨枭是什么?我神思一动,手指抿在齿间撮唇为哨,晨枭听到招呼,猛然一跃,那缰绳竟然耐不住它的神力,猝然而断。晨枭挣脱束缚,便发蹄向我奔来,那大汉一声冷笑,刚要闪身避开,我情急之下照他的手背一口咬去。这一口却是下了十成的气力,生生咬下一块皮肉。那大汉一声惨叫,手上力道一松,我赶忙挣脱了桎梏。晨枭也将将奔至身前,我吸了口气,如今可没时间驻马了,说不得只好赌一把。脑中清晰地流过二哥哥潇洒上马的身影,转身、奔跑、抓缰绳、踏马镫,晨枭倒似颇通人性,渐渐放缓了步子,我用力一踩马镫,翻身而上,竟是出乎意料地干净利落。
那大汉见我要跑,不顾手上剧痛,闪身追了过来。晨枭前膝微曲,我只觉身子一沉,要往下滑,赶忙一手抓住半截缰绳,另一只手死死抱着马颈。晨枭奋起后蹄,猛然蹬去,只听身后一声闷响,那大汉已不知被踢到了哪里。我拾起另一侧的半截缰绳,微夹马腹,晨枭一声长嘶,放蹄奔去,只三两步,便到了茶铺正门。
此刻,茶铺里仍是一片混战,我反倒安心了些,刚才还真担心小白敌不过这帮人的围攻,就此殒命,如今尚有力相搏,应该还好。
我在马上遥遥呼喊,白炎在里面应了一声,边战边退,瞅准时机一跃而出,飞身上马。晨枭见主人归来,雀跃不已,当即撒开四蹄,载着我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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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跑出百里,见后面没人追来才敢停下,白炎对我笑笑:“这次倒多亏了你。”
我摇摇头,“若非陪我来找玉镯,你也不会无端牵扯其中,弄得一身是伤……”
白炎于此却似不在意,“都是些小伤罢了。好在我内力虽失,对方也都只懂棍棒拳脚,倒也公平,不算吃亏。”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这才缓出心神思考这个问题,我们近日连遭算计,若说这次仍是冲着玉镯来的,反而追我的人少,攻小白的人多,况且方才我被擒之时,也不见那人着急索要。
白炎垂目沉思,叹口气道:“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他们虽然人多,但并无一流高手,似乎与溟泽算计我们的不是一路。”顿一顿又道,“也不知茶铺那帮弟兄是生是死,须得赶紧回陵州分舵报信,别再遭了这帮人的毒手。”
只休息了片刻,我们复又上马疾行。一路不敢走官道,只捡那些不易留马蹄印迹的小路而行。到了傍晚,晨枭也有些乏力,白炎方缓缓勒马,在一条小溪边停下。
四处皆是山石疏林,并无人烟,白炎拍拍晨枭让它自去吃草休息,自己却四处寻了些稍微大些的岩石,在外围星星散散地摆开,饶是如此也累得满头大汗,只得无奈地笑笑说:“虽然简单,也可稍作阻挡了。”因怕被人发觉,故而不敢生火,只得找了些野果在河中洗净,勉强充饥。
夏末秋初,夜晚有些微凉,白炎本要脱下外衫为我御寒,我却执意不肯。白炎无奈,只得唤回晨枭,抚抚它的头,晨枭便乖巧地跪在地上。白炎拉我坐下,身子斜靠在晨枭身上,借着马腹处的温暖,我竟不知不觉地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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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次日天亮,睁开眼,只见白炎在一旁盘膝打坐,身边树叶上散落着几个野果,晨枭已经将周围一圈的小草啃得精光,眼望着前方的嫩绿,却又未得白炎的招呼,不敢起身。我方一动身子,只觉四肢都有些酸痛,不由轻哼了一声。白炎见我醒了,向我微微一笑道:“夜里凉着了,待会儿舒展一下就好,先来吃点果子。”说罢又一抬手让晨枭起来,任它自去觅食。
我们再次策马上路,奔了半日也未见再有追兵,倒是略微安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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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远远看到河畔处有户人家,炊烟袅袅,远远飘散。
我顿时觉得腹中空虚,忍不住转头同白炎商量道:“小白,我们过去讨碗热水可好?”白炎见我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略想了想,下颌一点道:“好。”
走近河畔,只见小屋外面晒着渔网,原来是户渔家。白炎过去敲门,只说我们兄妹二人遭遇强盗,后来侥幸逃脱,途径此处,想讨碗热水。那家人听罢,不由连声唏嘘,忙将我们招呼进来,奉上一盏粗茶,又要请我们一起用饭。白炎笑着婉拒,只说想借灶台一用,得到允许后便提了一柄鱼叉,转身出门。过不多时,竟然带了一尾鲜鱼回来,利落地去鳞破肚,烧柴煮水,最后笑眯眯地将一碗鲜美的鱼汤捧至我面前,我竟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小白……”我狼吞虎咽时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我竟不知你会做饭,还做的这么好吃!”
“没办法,谁叫我也从小没有娘亲呢?”,白炎冲我笑笑,见我面色一僵,方不再拿我玩笑,“换你吃一次冷先生做的饭,你也会下决心好好自己摸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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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那家主人,我们牵了晨枭告辞而去,眼下离陵州城已不远,按晨枭的脚程,闭城之前应可赶到。
谁知,最后的这段路途反倒不顺起来。先是遇到正面伏击,被白炎勉力打发了,此后竟有一队人马远远从后面追来,无论我们如何迂回婉转、独辟蹊径,都如附骨之锥般无法甩脱。
转过一道弯,白炎忽然勒马,翻身而下,细细查看起转弯处的土地,神色倏然一变,抬头问我道:“歆儿,你可觉得身上有何不适?”见我摇头,他又在晨枭身上寻找起来。
我也下了马,问他在找什么,白炎指了指地上道:“你看那地上有一滴血迹,尤未凝固,应该是刚刚才落下的,那些人显然是随着这血迹才一路追来。只是我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你又并未受伤,这血迹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我陪他一起寻找,末了,方在马尾下发现了一只血红的虫子,圆滚滚的身子一头钻在肉里,外面犹垂着一截。白炎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小的匕首,轻轻一挑,那虫子非但没有被挑落,反而坠下一滴鲜红的血水,又往肉里钻了钻,晨枭鼻下喷着粗气,嘶叫一声。白炎收起匕首,摇头道:“是我大意了,只顾提防饮食,没曾想仍是中了圈套。只好再在这山里躲一晚了。”
后面马蹄声渐近,白炎一拍晨枭,让它往山下跑去,反手却拉着我转入密林,向山上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