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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您永远不会为今日所做的决定而感到后悔,塔斯……王子殿下。”苍白的女人一字一句,笃定而轻声地说道。她的脸上泛出死气的青色,额头上印记鲜红得诡异,简直像要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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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兀自伸长了脖颈对着夜空嘶吼的夜叉王,久远的记忆从那扇尘封已久的门扉中涌出,狠狠地撞上了塔斯国王的心脏,让他健壮的身形在不经意间颤动了一下。
亚特弥亚敏捷地跃上夜叉王头顶弯曲的独角,挥动了一下长剑,来自深渊的魔兽意犹未尽地止住了吼叫。它重重喷出腥臭的鼻息,将血红的视线转向了渺小的人类,极大的恐慌立即化成战栗爬上了地面上的人的脊背和四肢。恍如20几年前在法伽兰家族边境的那片森林中一样,眼前的景象和过去的幻影在塔斯国王的眼前重合了起来。
“请暂时离开这里,让我们护送您回到城镇中,陛下!”在夜叉王举起它肌肉虬结的双臂的瞬间,围绕在塔斯国王身边的卫兵和领主纷纷举起了武器,挡在了他的身前。看到他们的国王一脸凝重地只顾注视战局,都开始焦急起来。
纳菲斯也站到了国王的身前开始催促:“快走,父王!”
“嘭!!!”夜叉王的双拳砸了下来,鲜红的血液飞溅开来,空气中到处是尖利破碎的哀鸣。它弯下身子伏近地面,伸出猩红的舌头****了一下地面上的一汪血浆,硕大的灯笼一样的眼睛中瞬时充斥了狂暴的气息。
塔斯国王紧紧收拢眉峰,吐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所有的这一切都和过去太像了……他将手搭在了纳菲斯的肩上,将他推向一边,然后相继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其他人。
“父王!”“国王陛下!”“陛下!!”
“你们都退下!还有纳菲斯,你也退下!”塔斯国王冷冷斥退了众人的劝阻,拔出腰间的佩剑,“这是我欠下的债,理应由我来偿还!”
“您在说什么,父王!”纳菲斯跑上前去阻拦自己的父亲,却只来得及看见他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的背影,“父王!!!”
目瞪口呆的领主们惊慌地扑到城垛之外向下看去,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塔斯国王没有坠落地面,他浮在半空中——一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法阵在沙地上出现,火红色的光芒猛地窜了起来。对阵的人们眼睁睁看着相似的景象在乌鲁那格城外再次上演了一遍,又一只夜叉王从深渊中挣扎而出。霎时间,整个战场陷入一片森然的静默,仿佛只剩下那两个庞然大物在血腥的夜色中对峙,整片深色天幕都成了他们的背景。
塔斯国王脚下的夜叉王,独角是断的,身上有许多陈旧的伤疤,恐怖地交错着。除此之外,两只夜叉王都一样狰狞,躯干和四肢上的肉块一块块条理分明地堆叠着,黏稠的深色液体从不断从那些突兀隆起的肌肉上滑落,在沙地上缓缓晕开,发出阵阵恶臭。
窒息的沉默终于被打破,塔斯国王策动着他的夜叉王奔动起来,向亚特弥亚袭去,两只夜叉王的拳头相撞,发出巨响,这样的两只凶兽开始角力,它们打斗的动静足以让地动山摇。两个站立于独角之上的人也开始了交战,剑与剑交击的鸣响仿佛惊醒了观战的士兵,两方的军士再度厮杀在一起。
这是纳菲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和这样一只深渊魔兽缔结过契约,显然这只夜叉王是他不愿跟自己儿子提起的往事。在战场上各种光芒的辉映下,纳菲斯的头盔被染得五颜六色,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两只夜叉王,原本无力地垂下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接着狠狠砸在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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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的,母亲!今天晚上马上就要过去了!等到援军来了我们就能脱困了!”莫莉那娅王女轻轻拥住了玛格丽特王后的双肩,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她们在城中的避难所和其他所有的女眷一起静静等待。应和着从城外传来的爆裂声,喊杀声和隆隆震动,细微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这个本就不大的神殿的各个角落响起。在这里的人们都还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
依露姬娜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层层冷汗,她一面不断为送进来的伤兵治疗,一面不断向自己所信仰的神祇祷告:“愿月神赐福于格雷特帝国的勇武之人!愿月神赐光明于狮鹫之国!”
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角落里的海薇安一个人默默闭着眼,安静地抱着膝盖坐着。她偶尔睁开眼睛,但是视线却没有在屋内任何人身上停留,而是直直地穿过神殿破损的窗户,望向了远处山脉沉沉的轮廓,没有人注意到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和苍白的脸色。这位来自巴伐公国的公主受到帝国灭亡的牵连,在随时可能被攻陷的城市里等待着命运女神的垂怜。虽然她在格雷特帝国已经数年,虽然她和纳菲斯已经快要订婚,但是异国始终是异国,恐怕没有多少人能体会她此刻心中的煎熬和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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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那格前方的火焰陷阱开始被圣白军法师所召来的团团雨云覆上。豆大的雨滴打在沙地上,城头上和火焰上,溅起了无数沙石,烈焰的势头却一点也没有见小。
“米伦贝尔大人!他们用来自地底的火油作燃料,我们的魔法不起作用,只有等火势自己变小!”
米伦贝尔有些厌恶烦躁地拧起眉毛,他只想快点攻下这座半坍的废城,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挡路的小小火苗上:“那就用人填上去,铺出一条路来让那些重骑兵踩过去。”
“主教大人……”
米伦贝尔阴鸷沙哑的声音陡然多了几分寒意:“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用尸体,奴隶,俘虏,士兵,填出路来!”
他眼中的寒光让前来回命的军士浑身一凛。很快,他的命令被下达到了最前方——率领最低等士兵和俘虏奴隶的卡库斯家族那里。
因为上一战失利,此刻的卡库斯大公爵带着他的长子被安排到了这个位置。听到命令,大公爵的脸顿时一片阴沉,为了确认,他再三向传令的士兵求证:“米伦贝尔大主教真的是这么说的?”
“这是大主教的原话,‘用尸体,奴隶,俘虏,士兵,填出路来!’”
卡库斯大公爵勒紧了缰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看到没有丝毫动作的父亲,他的长子有些焦急地催促:“既然是大主教的命令那就快点做吧,父亲,我把这些人赶到前面去!”因为前战失利而被丢上冷板凳,他在同期投向米伦贝尔的贵族中丢尽了脸面,为了挽回面子争点战功,卡库斯家的长子迫不及待想要策马前行。
“混账!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大公爵暴怒地喝道,“你是否还记得起誓时信条中的‘怜悯’二字!”
“可是父亲,他们不过是奴隶而已!您也了解的,大主教大人做事的方式,您不动手,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要是只不过因为几个下等人的性命违抗大主教的命令,反而令我们卡库斯的家徽蒙羞!只要把这些贱民送上去,大主教一定会践行他对我们的承诺,父亲大人!”
卡库斯大公爵回想起当初米伦贝尔对他所说的,关于纳菲斯王子是前任大主教临死前所留寓言中的“邪恶之子”的话,这个所谓“神谕”的面目在这几个月以来变得越来越扭曲而腥臭,而对于自己是为神效力这个认知也在沾了满手鲜血之后终于崩落。人生中的第一次,卡库斯大公爵开始觉得这次或许是自己的死对头——“雄狮”凯鲁·塞缪卡加和他的子女们对了。
土地,金钱,美女,虚荣。
他转过头去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长子,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一般,好一会儿,他才沉闷地说道:“……让家徽蒙羞的绝不会是这件事。”
“父亲!妹妹可还跟随着米伦贝尔大主教!”
自己的幼女萨耶拉·卡库斯,正自愿在米伦贝尔身边担当着圣白大法师……卡库斯大公爵毅然的脸终于松动了一下,露出了苍老的疲态来。他又沉默半晌,然后仿佛用极大的决心下了决定:“我去驱赶这些人!你给我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