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科班冰原上仿佛凝固住了。
纳菲斯从睡梦中醒来，听着外头的风声呜咽，也不知是不是到了所谓的“明天”。他睁开眼睛，火堆已经加了新柴，卧在火光另一侧的毛毯中的人只露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睡得很惬意。
纳菲斯重新闭上眼，没有发出声音地道了一声早安，休息之后，“昨天”的疲于奔命带来的劳累反而加倍涌了上来，现在的他浑身酸疼。
停顿了几秒，他又猛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那个脑袋，他怎么不记得那个女孩儿的头发是棕色的？
“呼啦”一声，毛毡被掀开，狂风夹着雪片呼呼灌入，一个披着厚厚毛皮大衣的人闯入了洞穴。纳菲斯一惊，急忙抽出长剑。
“呜噢，别动手，是我！”来人急忙伸手摘下毡帽，露出了淡栗色的长发和一张冻得青紫的脸，分明是风涟。
“是你！那这个人是谁？”纳菲斯惊得后坐几步，这么近的距离躺着一个陌生人，而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毫无防备的睡了一觉？！“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哦，我也不知道。是我出去设陷阱的时候看到的一个遇难者。”风涟从大衣底下拿出三只肥壮的兔子，“没有想到这里的兔子还挺肥的。”
“喂！什么叫你也不知道！你就把这么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丢在这里？！我还在睡觉！我毫无防备！”纳菲斯站了起来恼怒地冲风涟吼着，这个潜行者实在太不靠谱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是格雷特帝国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吧，潜行者！你……你叫什么来着？！”
“风涟。风涟·塞缪卡加，殿下。”她撇了撇嘴角，自顾自提着兔子到洞穴的角落里处理起来，“他没有能力对您造成任何威胁，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纳菲斯哼了一声走近查看了一下那个人。那是个男人，胡茬耷拉的脸白的像纸，呼吸心跳都很微弱。风涟说的对，他连生命体征都快要消失了。纳菲斯忍不住皱眉，好看的脸上做出了一种刻薄的表情：“就算如此你的行为还是不能容忍的。”
风涟叹了口气，王室果然娇生惯养：“是，殿下。”她拿着三张兔子皮走了过来，一把掀开了那人盖着的毛毯，几下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同样毫无血色的皮肤。
“你要干什么？”
“帮他暖和起来，不然要不了多久他就得死在这里。”
纳菲斯看着眼前的少女把带着腥味的鲜血淋漓的兔子皮盖在了那个人的皮肤上，一阵恶心：“你就这样帮他取暖，这些血怎么办？”
风涟抬头看了一眼纳菲斯的表情：“唔……血？没有办法，脏点总比没命好。”说着她开始用兔皮在那人裸露的皮肤上揉搓起来。
鲜血“噗哧”作响地在男人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明知这是在救人的性命，纳菲斯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场面，这个潜行者太野蛮了，他从来不曾见过贵族的少女能够拿一只兔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至少他的海薇安就不会。海薇安甚至不舍得拔一根兔子毛。果然血统决定一切，平民始终是平民。
他决定不看下去。
“对了，殿下，如果您有空的话不如把那几只兔子烤了吧，我的背包里有油和调料。”
纳菲斯挑眉，噢，现在她已经开始对自己发号施令了。出于对女性的礼节，他并没说什么，走到角落里盯着那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嫌恶：“我不会，还是你来吧。”
看着那个潜行者为那个陌生人搓热了前胸后背，又用兔皮，衣物和毛毯一层层裹紧包好，接着又开始处理那几只兔子，把它们涂好了油架在火上炙烤，纳菲斯第七次为自己弄一盆洗脸水的尝试失败了，他用魔法聚集起来的水总是在一瞬间就结成了冰。于是他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忙忙碌碌的风涟：“你好象对这些事情很在行。”
“什么？”风涟抬起满是细密汗珠的额头看向纳菲斯，为那个人搓了那么久她的手臂酸得简直要掉下来了。
纳菲斯挑了挑下巴指向火堆上的兔子和躺着的陌生人。
“哦，很多事情是跟我的哥哥们学的，比如设陷阱。他们来自北部王国，精通冰天雪地中的生存技巧。卡特和弗雷德设的陷阱简直无人能及，连巨熊也能逮到！”一说起这些，风涟的眼睛都放光了，“呵，我只学到了一点，不过对付几只兔子是没有问题的。唔，烤肉也是他们教我的。”
“这个人，他的状况怎么样了？”
“啊……很难说。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接下来，就看命运女神对这个可怜人有多仁慈了。我在他身上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如果他在这里去世，我甚至不能把他的遗体带给他的家人……”
“他会好的。”纳菲斯看着那个男人的脸色，已经不像原来那么苍白了，“这种救人的方法也是你哥哥教你的？”
“唔，不是，这是我在军队后勤的时候听人说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纳菲斯好奇地打量着风涟：“你从过军？还真看不出来啊……”参过军的人不是一般都比较沉稳可靠么，这个女孩儿可一点都不像是可以依靠的人啊。
风涟尴尬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在后勤待了待，并没有上过前线。您知道的……前线不需要无法战斗的士兵，不需要负担。”
纳菲斯看着那个女孩低头默默转动烤架，也沉默了。许久，他搓了搓手站了起来：“兔子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能好吧，我出去探查一下周围的情况。你准备一下，回来我教你空间魔法，学会召唤空间袋对你绝对有好处。”
风涟欣喜地应了一声。纳菲斯走到洞口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风涟是吧，说起来，你有办法搞到洗脸水么？”
“呃……如果您一定要洗脸的话，大概，只能找堆干净的雪搓一搓……”
“……”
象征性地挥了挥手，王子殿下一掀毛毡走入了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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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白塔顶端，大主教的祭坛。
大主教端端正正地戴着血红色的主教之冠，长长的白色胡子拖到了地上，堆在他的金边长袍的下摆前。他立在祭坛后，面前摊开了一本厚厚的书，书前用细瘦的支架撑起了一个灰暗的水晶球。
有一个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来人挡住了门口照射进来的光线。
“你来了。”大主教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老人特有的颤抖，他太衰老了，所有的皮肤都像枯树皮，连眼睛也染上了灰败之色，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却直直的看着来人，那是洞悉一切的智者的眼神。
“是啊，大人。我来了。”声音喑哑压抑。
“哈哈。”大主教的笑声和他的面容一样干枯发涩，他抬手伸向水晶球，巍巍地抚了几下，“从今天起，我头上的主教之冠和手上的权柄，就都是你的了。”
神授祭司对着大主教行了一个礼，什么都没说，眼睛在斗篷的阴影之下盯着老人，没有表情。
“你，将是格雷特帝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主教！米伦贝尔。可是你却不为此感到荣幸骄傲，你很苦恼，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住手呢，你的视线永远在阴影之下，你的未来受不到光明祝福。”
“我并不苦恼，我由衷地感到高兴。”米伦贝尔的嘴角上扬，“今天之前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无尽的地狱。”
“米伦贝尔，你想要什么呢，鲜血是你所求，可是鲜血毫无意义，你只不过是在散播仇恨，仇恨又会衍生出新的仇恨，这是痛苦的轮回，睁开你的眼睛吧，你要走上的那条路，才是地狱，孩子。”
“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在神圣白塔顶端回荡，“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收养了我，大主教阁下，我的灵魂早就已经堕入炼狱，要怪的话，就怪你！是你把我带进了格雷特的心脏！是你！是你让它走向覆灭！哈哈哈哈哈~”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收养你，是神的旨意，命运的轨迹从来不接受任何改变。”
“准备一下吧，大主教，权力交接仪式就要开始了。”
“是啊，开始了，一切都要开始了，这是宿命。”大主教低下头，庄重地捧起了黯淡的水晶球，举高到头顶，“至少，我想在拿下主教之冠前，做出我最后一个预言，米伦贝尔。”
米伦贝尔没有收敛笑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老人慢慢地抚摸起水晶球，低低地吟唱，古老的祷言萦绕在祭坛，白光缓缓腾起，大主教抬起一只手，水晶球飘浮在了他张开的干枯手掌之上，发出了极其耀目的光华，祷言没有停下，语调越来越激昂，站在门口的神授祭司抿起了嘴唇看着发生的一切。
在老者的音量到达顶点的时候，所有的祷言随之停止，他干枯的脸被华光映照，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缓缓开口：“米伦贝尔，我并不责怪你攫取了我的生命力，22年来，你始终没有学会我一直在告诉你的东西，但是你学会了我想要教导你的一切知识，只是，还有一样事情……”
“什么？”
“……并不是所有的预言都需要你来帮我传达。但愿你能得到救赎，我的孩子。”
米伦贝尔一颤，一直藏于斗篷之下的双手猛地伸出，使出精神控制想要阻止这一切，但是却遭到了什么阻挡，他的力量无法影响到祭坛之前的老人。
“十方天神，求你们怜悯世人！”干枯的身体用尽了全部的力量爆发出最后一声怒吼，年迈老人的身体随着这一声祷言撞上地面，发出如枯木枝折断一般的声音，他的表情凝固在了微笑的一瞬间，那笑容和那年他在光芒中牵起年幼的米伦贝尔的手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米伦贝尔收起了手，拳头握紧又松开，本就苍白的脸变成了青色，停顿了几秒，他终于一甩手匆匆走出了祭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