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一片阴冷森凉之气,终年潮湿不见阳光。关在这里面的人不用加以酷刑,只是单纯地关在这里便已经算是很好的惩罚了。
最东边一角,是整个天牢中最阴暗的地方。那里像是被施了诅咒一般,总有冰冷的水从墙壁中渗露出来。地板以及铺在地上的枯草席时刻被水浸泡着,发出阵阵腐朽的气味。
这个地方一般都关着重犯,但很显然这次关着的犯人很不一般。因为她本永远不可能涉足这里,一个阴谋,将她的所有毁灭。
她是昭妃娘娘,谢昭然。
她的样貌本不出色,现在沦落到此,更是被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的神经好像总是恍惚着,自从关进来后,每日除了会正常吃饭饮水,其他时间便都是躲在墙角窃窃私语,或者大哭大笑。
狱卒对此都很反感,反感她疯子一样的每天胡闹,反感她被判了死刑却迟迟呆着这里不走。她走了,他们的日子就清闲,很容易明白的道理。
人本就是如此。别人高高在上时,你可以吹胡子把他捧到天上,为的是自己得到好处;当他摔下来一无是处时,你能用一只脚都不会去用两只脚,为的是使劲踩着他的身子,恨不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狱卒是个小人物,他们的内心对于身份显赫的人都会存有嫉妒。恰好谢昭然入狱,他们当然有理由去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宣泄久了觉得够了,便盼着她快些行刑,早些让他们的耳根清净。
由此看来,谢昭然人生的落幕,怕是注定要以悲伤来写。
今天对于狱卒来说是个好日子,因为青帝终于下令,于今日午时之后处死谢昭然。他们特地备了好一些的酒菜送到她的面前,也算尽一点人义。
“昭妃娘娘?”他们是第一次这么叫她,“开饭了,这可是你最后一顿饭,吃完了好上路去。”
谢昭然蜷缩在角落正在发证,听到这句话失神地窜了过来,像一只巨大的灰老鼠,而不像是个人。
“该死的吓我一跳!”狱卒被她这么突然的一窜吓了一跳,碗筷也跌碎在地,菜汤洒了一身。
“是你自己不吃的!”另一个狱卒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当个饿死鬼罢。”
谢昭然失神地抓着铁栏杆,指甲被她嵌入了肉中她也丝毫没有感觉。
“要走了么,要走了么……”她顺着栏杆坐了下去,突然发狂一般地大笑起来,声音好似能传到天牢之外去。
“终于可以走了,哈哈哈哈,终于要走了!!青帝,你终于肯放行了,哈哈!”
这声音,凄惨而决裂,有如血红的夕阳硬生生被狂风撕裂了形状,红色洒满半个天空,顺着山势蔓延开来。
狱卒听着这笑声,忽然觉得有一股凉气一直从牙根灌到脚后。他们有些畏惧这声音,好像里面蕴藏着含冤的愤怒。
“艳尊妃娘娘驾到!”正在此时,忽然传来私臣的声音。狱卒急忙下跪,狠狠地磕着头,像狗一样。
艳寻歌依然是一身大红色束腰长裙,她身上珠光甚至一下子将这阴森的地牢照亮不少。她没有去看两名狱卒,只是冲随她而来的私臣抛下一句,“别让任何人打搅。”
她是迎着这笑声走过去的,似乎她不怕这马上要凄厉的声音。
谢昭然看她走了过来,好像认识她,也好像不认识。只是停止了大笑,瞪着眼睛仔细扫视。
“想必我化成灰你也认得我,”艳寻歌深深一笑,“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死我了。”
果然在谢昭然眼里,她看到了一团火焰。不,确切死说应该是烈焰,因仇恨而燃烧起来的烈焰。
“有恨,便说明你真的没疯,那不妨聊聊?”艳寻歌径自坐了下来,她竟然盘着腿坐了下来,丝毫不理会那名贵丝绸织成的长裙褶皱在自己身下。
谢昭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若我不害你,我便死路一条。我还不想死。”艳寻歌似是苦笑,“我对不起的人太多,所以也不多你一个。”
“你会下地狱……”
良久,谢昭然沉沉地吐出五个字,空灵而又阴森。
艳寻歌眼珠一转,好像不以为意,“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谢昭然摇了摇头,“我没必要恨你,这是我的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就像你必然要下地狱一般。”
“我从不怕下地狱,”艳寻歌耸了耸肩,“生时活的逍遥自在,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是值得。”
“可你真的逍遥么?”谢昭然反问一句,目光变得淡然,“你若是逍遥,便不会来找我。”
一句话,令艳寻歌突然没话可讲。她问得没错,现在她是在活着,可她逍遥么?
她来找她,不就是来过心里的一道坎,一道不敢触碰的坎。那隐藏在人内心最深处的软弱和善良时时鞭策着她的良心,她哪天不是在痛苦的挣扎。
如果这也算得上是逍遥,那世上便不会有逍遥。
“或许,那一天我真的下地狱了,才会感受到幸福的存在。”艳寻歌冷冷地眯着眼道,“就算现在不幸福,我也会争取一切!”
“你的野心,伤了自己,伤了他人,更伤了你最爱的人。”谢昭然嘲讽的语气,丝丝入耳。
“何意?”
“你的儿子,能适应你的野心么?你的愿望太大,我能看出,你要的是什么,”谢昭然屈指一算,苦笑道,“你愿这广袤大地,都在你的手心……”
艳寻歌一惊,身子过电一般地颤抖了好几下,眼睛中的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谢昭然,她非但没疯,反而聪明绝顶。最可怕的是,她看人竟能如此透彻。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能遭自己的陷害沦落至此?艳寻歌忽然紧张起来,她狠狠地瞪着谢昭然,“你也有你的阴谋,对不对?”
“昭然不会阴谋,万事有因便有果,顺其自然罢了。”她闭上了眼睛,又蜷缩回了墙角,不再理会艳寻歌那诧异的双眼。
结果,苦果。这几日,她反复地在听人对她说这一类的词语。这预示着,她的时日真的已经不多了么?
“不可能!”她倏尔大喊,“我不会输,不会,你等着看吧,你做了鬼也一定要回来看,看我如何赢你们这些乌合之众!”
说罢,她气喘吁吁地快步而走。谢昭然微微一笑,没有睁眼。
输与赢,无非是人的一念之间。非要争个高下,无非是要自己纠缠自己,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