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好剑,采薇品,这剑握在铭寒手中,那丝丝寒意传到心里,却是温的,剑格处刻有两字,心弦。
长剑入鞘,铭寒侧身将剑还给心弦,心弦接过来,这心弦剑似真的‘心中之弦’,一还一接之间,弄弦生波,心中乱糟糟的。
四名商社子弟见了武敏之,连滚带爬往山石下跑。
“武少主,我知您喜好宝剑,刚寻一把想借来让您过目,不想这几个不识抬举……”
四人一边爬一边说,快爬到山石脚下时却被天承社的人拔剑拦开。
武敏之盯着铭寒和心弦来回打量,又回到长孙耿身上,那顾盼的神色斜斜看着长孙耿不再挪开,长孙耿俊朗儒雅的脸庞出奇的严肃,盯着武敏之厉声斥责:
“外面闹得翻天,我昨夜才出城,就听书院出事,同褚良忠快马加鞭进了洛阳宫中,与十率府哗变的将士好一番劝阻,褚兄现在还在宫中。你倒好,这天下一半是你武家的,你就不担心吗?在这瞎闹!”
武敏之哑笑,看着长孙耿。
“你看我像担心的样子吗?你、我、太子是一同在宫中长大的,我们两家争,你家两边倒,这时你又把太子的江山分我武家一半了?还是你关陇一脉的贵戚,终要做天下的主了?”
武敏之说着,看着山石下众多殷勤的商社子弟,还有那拉弓试弦怒目瞪着他的寒梁社子弟,手指一指这边,又指一指那边。
“这一边是求我的人,那一边是恨我的人,这不就是江山的一半一半吗?我维护求我的人,我像瞎闹吗?“
武敏之说到这,冷冷冲着那几个商社子弟说:
“我喜好宝剑,你听谁说的?下次你要讨我欢心,应把人带来呀,什么宝剑我没见过?呵呵。”
武敏之笑得阴柔邪魅,笑得极美,却笑得几名商社子弟心底发颤。
长孙耿避开武敏之的眼神,这时两仪门内熙熙攘攘过来一批人,长孙耿站在东面的山石上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黑着脸的李敬业领着军嗣社的心腹走来了。
武敏之扭头也远远看见李敬业,笑意更浓了,但又见李敬业身后跟着一名蒙面人,脸上立马又羞怒起来,铭寒顺着看过去,那蒙面人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白衣绣着缤纷桃色,乌发披散错落别致,粉红丝巾蒙面,背后一把瑶琴,自他出现,可谓万缕白衣一点粉,万千眼光都落在他身上。
趁着李敬业还离着远,武敏之大声与长孙耿说:
“李敬业那头春牛,被左只擎训得毫无颜面,他心情正不好,你不要与他拌嘴厮斗。左只擎的本事我已都学了,往后射艺我也不来了。”
说罢,人纵下山石,与天承社的人走了。
看着武敏之走远,进入巨石靶场的李敬业皱眉问那受伤的商社弟子:
“你家主子怎么走了,你伤哪来的?”
“回李将军,我等向人借剑给武少主评鉴,那几个生儒不长眼,不肯献宝反出手伤人,武少主气走了。”
为主夺剑的那商社子弟终于盼来管事的主,按下体内寒气像狗一般爬过来,李敬业抬腿抵住这人,那腿并未用力,只是轻轻抵着不让他靠近,不知为何,这人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竟生生昏死过去,其余三名商社子弟连忙退开。
长孙耿再看不下去,山石上凌空一脚踏出,却是腿法?!
长孙耿明明佩剑,却同样与李敬业一样弃剑用腿快速朝李攻去,李敬业人不动,左脚夯地,右腿朝空猛地侧踢,内劲在左脚与地面卷出小小的尘圈。
一声闷响。四周惊呼
长孙耿凌空反身落地,连退三步,李敬业左脚所踩地面深陷脚踝。
“你贪学那么多武功,不怕吃不消?夫子教你腿法,不是让你拿窗友试腿功的。”
这一击不论外功是否精炼,其内功威力至少已有德重始层之效,说不定已踏入武重杀层,对于在书院里的书生而言已是厉害非常,周围跟着门派教头习武的儒生无不惊叹和暗自比较,铭寒自也是其中之一,他的内力还在入门的德重府层,即便他自认外功冥刀诀强过李敬业的腿法,但若算上内力高低,两人硬拼之下,吃亏的必是铭寒。
铭寒心下正在比较,周围有寒梁社的儒生议论起来:
“没听说书院哪个夫子或教头教授腿法的呀,你听说了吗?”
“没听说呀,可能是哪个门派的上乘武学吧。。毕竟人家是一等一的出身。“
这一头,李敬业冷冷盯着长孙耿,声音异常低沉。
“我不找你麻烦,你也别来找我麻烦,你不也学了两手上乘武学,否则你现在还在武盟练些庄稼把式。长孙耿,你记住了,即便我因祖父禁令不能参与朝局宣议,但你惹毛我,惹毛我徐家,我才不管你祖父是谁!“
李敬业一边说,一边将右手按住腰刀,眼神从长孙耿身上突然落到铭寒身上。
“又是你们几个小鬼,你武功路数不简单,难怪商社那几个饭桶被你阴了船,等你再长几年,让你见见我的刀。”
刀?!原来李敬业的刀才是他最擅长的武功,这腿法只是练招罢了!铭寒左手紧握迈出一步,却说不出话来,李敬业已值蓬勃盛年,铭寒则仅仅是个开蒙的芽苗,无论这气势还是武功,铭寒已自知都不是李敬业对手,眼前的这个人,刀剑腿一身武艺,似乎非要把自己变成一件凶煞之器,也正是这股子凶煞,令他不愧军嗣社头面的名号。
铭寒心中一口闷气,实在觉得自己窝囊,凛冬内力在体内徐徐运转起来,不行!迟早有一天,他要追上眼前这几个儒生!
“别吓唬孩子,让左某见识见识你的刀。”
山石上换了新人,说话的,左只擎。
巨石靶场的书生通通朝山石上作揖,山石上左只擎傲然挺立,握百石战弓,背箭篓满矢。
“最精我箭术的武敏之,拉不开我的弓;拉得开我弓的梁栋,学不精我的箭。既拉不开弓,又学不精箭的长孙耿,学会了我军中的楚将卸箭术,李敬业,你一个将来统兵的不学我的箭术,找秦九学‘开溜腿法’,真是会挑好本事!你还拜啸一堂为师练‘血狼刀法’,你千万别去大漠,小心被鹰啄瞎了眼。“
左只擎这话说得无奈而隐晦,下面的书生听得一知半解,铭寒疑惑地听着,几乎本能地去问身边的心弦,然而顾晋安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又在与心弦搭话,铭寒无名火大,正要离了几人去找史可为,心弦却在这时偷偷拉住了铭寒袖子,来到铭寒身边,又把木炭拉过去,独与两人小声说起话来。
“你们俩帮我挡着点,顾晋安!“
木炭被心弦这一句说得莫名其妙,铭寒却一下子懂了,心里有些欢喜开来,脸上却还是冷的。
“他不是挺会聊吗,只可惜打起来时,不知躲在哪个洞里。”
铭寒刚说完,自己不禁笑了起来,心弦白了铭寒一眼,也忍不住一笑,铭寒见心弦笑,心里觉得不该与她一道笑,又收住了笑意。木炭这时才醒过神来,煞有其事地点头同意铭寒的话。
“听说一些有资质的儒生师兄,基本的武功练好了,夫子会教一些更厉害的武功,所以平时我们总看不见像长孙耿、李敬业这些师兄。左副尉口中的啸一堂是大漠血狼帮的帮主,当今塞外第一刀客,血狼帮的死对头是神鹰门,虽然同为十大派,互相杀得却很厉害。左副尉说的‘鹰’,就是指神鹰门。”
心弦不知铭寒从何时起总爱生她莫名的气,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随着他性子说。
正当几人说话时,那边长孙耿摇头苦笑,上前一步再对左只擎作揖:
“长孙耿不才,勉强学了卸箭术也只能应对剡注箭阵,始终不能过井仪箭阵,辜负左副尉。“
长孙耿正作揖说话,李敬业却提刀上前,他身后那蒙面人伸手去拦却没拦住,只见李敬业将腰刀取下,朝左只擎横握喝道:
“左只擎,你三番五次找我麻烦,我敬你夫子不回话,今天你要见我的刀,我也正看看大将军府的楚将刀法!“
刀,兵车宝刀,名剑山庄进贡朝廷最好的刀。
刀法,大漠血狼刀法,塞外最凶残的刀法。
巨石靶场一时肃静,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铭寒攥紧着拳头上前两步,他在意四个字
——楚将刀法。
这是楚军对内开放的刀法,是唐庭边关兵卒唯一可按军功受训的中乘外功,由郭子雄所创,安西都护府教授,虽只是中乘外功,却相传十二道边军中有武士可将楚将刀法练至七十臂等。
拥有冥刀诀的铭寒,却对这门中乘刀法充满敬意和好奇,父亲和大哥都跟他说过,大唐开疆扩土的功勋在十二边军,而这十二边军的功勋,都是楚将刀法砍出来的,冥刀诀在铭寒手中还发挥不了其万分之一的威力,那作为冥刀诀基础的楚将刀法,又是怎么施展实战威力的呢?
左只擎瞪大了眼睛笑出来,一边将腰间普通的百炼钢刀用手指轻弹两下,一边将手中的百石战弓朝李敬业虚指:
“好家伙,终于把你骨气骂出来了,我也在想,总不至于你们徐家三代怂包。你以后要替十六卫争气,才配与军府齐名。但现在,你没有军功,还不配跟我打。除非你学会卸箭术,你以后要带兵的,你过得了箭雨,才有短兵相接的可能。“
左只擎话落,将百石战弓掷向李敬业,这战弓极沉,强壮如李敬业也退了三步才将战弓接稳,随即他又将左只擎掷来的箭篓接了。
“正好由你来教生儒射艺,你去闯一趟骷髅箭阵,依次使用我教你们的白矢箭、参连箭、剡注箭击中骷髅并卸掉反击箭矢,就算你成功,可与我打一架,襄尺箭和井仪箭我不需要你练,你也练不成。“
李敬业怒哼一声,提弓便入骷髅箭阵,他身后的蒙面人这时没有再试图阻拦他,只是全神贯注看着。
所有书生都围在骷髅箭阵外看李敬业施为,只见李敬业轻松步入箭阵中,百石战弓被他轻易拉开,但当他想将弓弦拉成满月时,青筋暴起却始终不能,李敬业凝神静气,单眼瞄敌,一箭脱弦,如白光惊电箭啸击空,将铁索上移动的骷髅射得连翻数圈,引来一侧窗友的叫好。
左只擎频频点头,看来白矢箭李敬业已是练成。
在众人叫好中,铁索中的骷髅机关陆续启动,不时白光射来如星辰坠地,竟是机关在回击白矢箭。
白矢蓄力颇久,威力惊人,李敬业又不能避箭,只得不断用百石弓横档竖拦,铭寒仔细看,确有挪移卸劲的门道。
“继续,参连箭。”
机关稍停,左只擎喝一句,李敬业立马搭弓再射,参连箭是箭矢连射技法,箭术高深时如星矢搭桥白芒一线,因此单箭威力虽不如白矢,连绵射来却让人措手不及难以应对,李敬业一连三箭,接连射断空中骷髅三根肋骨,这时铭寒之前看见的诸葛连弩开始启动,每一把诸葛连弩皆以参连箭还击李敬业,李敬业双手将百石弓挥舞如盾,已渐渐显得凶险了。
“弃弓!”
左只擎再喝一声,李敬业猛皱眉头,挣扎一番终于将战弓抛开,双手连拍飞箭,不得不腾挪起来,然而参连箭绵密,李敬业徒手施展卸箭术实在托大,皂娟甲已几处被洞穿!
寒光一片!李敬业终于拔刀,挥舞如风,断箭四射,铭寒离箭阵再近一步,细看,李敬业侧身腾挪乱中有序,刀刃劈卸借有巧力,刀光翻卷,并非简单的一刀断箭,而是以箭阻箭,螺旋卸力,形成交错偏矢。
这并非刀法,是沙场上的卸箭术!看似简单,箭阵中人却需何等勇气与冷静!
左只擎由频频点头变为嘉许笑脸,但还是骂一句:
“叫你穿娟甲,娘的假把式!”
“剡注箭了!”
莫说李敬业已弃了战弓,便是战弓在手,这时应付诸葛连弩四处飞来的参连箭已是忙中出错,哪里还射得出更高明的剡注箭呢?左只擎腰刀出鞘,内力化为刀劲在空中变向,下一刻铁索上三副骷髅均被刀劲绞断!
又是内力离体,空中变劲!所有书生哗然出声,注意力全由李敬业到了左只擎身上。铭寒睁大了眼睛,这左只擎绝非军营中普通校尉!
还有,若只为斩断骷髅,何必空中变劲?
答案马上就来了,只为了逼出机关的剡注箭!
剡注者,急发而无需瞄注,速度更在参连箭之上,更为难缠的是,剡注箭道或高来低走,或右矢而左移,离轨变道难以预判,准头却又极高。左只擎变劲之内力,实为仿效剡注箭的箭道!
血光!
血光现,惊骇声中,大家都以为李敬业中箭,再看,却是李敬业放弃了卸箭术,寒刀生起隐隐血色。
大漠血狼刀法!
大漠狼,孤马纵,箭矢追,刀眼红!
铭寒呆立,这刀法,他现在的冥刀诀确实绝非对手。铭寒攥紧了拳头,冥海中似进入了血狼刀法的刀境,人紧张得直冒汗,冥刀诀与血狼刀法在冥海中大战起来,李敬业与箭阵在斗,铭寒却在与李敬业斗,但,终是落了下风。
傲骨被激,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哥哥,已远在我之上?!不甘!你们才大我几岁?!
铭寒额头的汗时冷时热,近似心魔初兆,心弦看见铭寒直冒汗,莫名紧张地握着铭寒的手,两手相抵,铭寒走出心魔刀境。
李敬业还是中了箭,中箭的李敬业一面挡,一面狠狠盯着左只擎,左只擎却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李敬业也同样没有屈服的意思。
琴声突起!蒙面人迅速卸下背后瑶琴,一阵琴声激射荡开群箭。
又见音波功!
然而蒙面人内力很快不济,音波用尽,蒙面人弃琴闯入阵中,以指弹箭,徒手御矢,剡注箭四下乱窜,再不能近李敬业!
弹指劲!
心弦偷偷扯一下铭寒,说:
“寒绯樱落处。”
铭寒睁大眼睛看着这神秘蒙面人,却只看得见蒙面丝巾外一双眼睛,那眼中英气比李敬业更胜,顾盼间却比武敏之更见流连。
周围有人低声传,叫他,骆宾王。
“走开!“李敬业喝骂一声,将蒙面人扯开,也这时,箭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