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会回答这个问题,燕云歌甚至在问题问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这么回答。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原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问什么。只是,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又有谁知道呢?
有些事,没有经历过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其中是一种怎样的煎熬。或许是女人骨子里天生的怜贫惜弱,又或许是曾经与药为伍的经历深入骨髓,于是对这病入膏肓的人终有了一丝同病相怜。
燕云歌眼睛有些酸,使劲眨了两下,这才与他的目光对视:“殿下也不用太悲观,世上高人不少灵药甚多,也许殿下还是有康复的那一天的。”
楚恒之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微微笑道:“燕姑娘不必太替恒之担心,生死有命,恒之早已看得通透。”他双眸黑亮到极点,镶嵌在苍白到极致的脸上如同夜幕中闪亮的星子,竟真的有一种别样的空灵。
燕云歌脱口而出:“真的看通透了,又怎么会在这里。”
楚恒之并不恼怒,定定的看着燕云歌,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真的看通透了又怎么会在这里。”他好像脾气一直极好,就似一个从来都不会发脾气的人一般。
有不小心飘落到回廊上的花瓣被脚步碾压成碎屑。燕云歌愣了一下,觉得这样直白伤人总是不好,尴尬的往回找补:“其实我的意思是像殿下这种性情更适合山水养心……呃……”可是这么说好像也不对,燕云歌看着脚下碾碎的花瓣:“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楚恒之倒是洒脱,呵笑道:“你说的一点没错,不用不自在。总是俗人,身上还有那么事情放不下,怎么能算通透!”
总算没有得罪了人。虽然她并不怕得罪人,可是对面前这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燕云歌总是不想与他有矛盾。
燕云歌忙点头:“殿下心怀天下,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
楚恒之瞅了她一眼,淡淡道:“什么心怀天下?不过是些许责任。”
两人边走边说,已至回廊尽头。在供休息的石凳石桌上落了座,自有下人端上茶水糕点,楚恒之笑道:“这些人都是我从北晋带来的。”
这是要让她放心,燕云歌点头,拿了一块糕点吃。
楚恒之喊人:“去拿棋坪来。”
过不久,便有人从小院外快步而来,原本轻快的脚步在走到院内时忽的一顿。燕云歌从座位上抬起头,看着一脸错愕的贺长空。
“公子……”贺长空看看燕云歌,再看看楚恒之,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燕云歌笑着打招呼:“贺将军!”
谁知这位贺将军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并没有与她打招呼,反而“蹭”的一声,他跪在楚恒之面前:“属下护卫不力,请公子责罚。”
楚恒之皱眉不悦道:“长空,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客人。”他即便是不悦也只是略微的皱起了眉,声音还是那般轻言细语。
贺长空站起来,低声道:“是!”将手里的棋坪在石桌上摆好,贺长空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条毯子。他把毯子轻轻搭在楚恒之腿上,道:“殿下,您身子弱受不得寒,不可在这石凳上坐久了。”一贯冷冽的声音此刻也有了一丝温和。
楚恒之淡笑道:“哪里这么娇弱了,当年……”待看到贺长空认真的眼神,便咽回了嘴边的话,点头道:“知道了。”贺长空并没有离开,只是立在楚恒之身后,站得笔直有如松柏之姿。
天幕渐渐暗下来,不知不觉,两人沉于棋盘已是一下午,却没有分出胜负来。楚恒之有些意犹未尽:“不如燕姑娘在这里用饭,晚上继续挑灯夜战,可好?”
燕云歌还没有回答,已是看到贺长空脸色难看。他不等燕云歌开口便道:“公子,燕姑娘是太子殿下的客人。”这是什么烂理由?燕云歌与楚恒之同时一脸无辜的望着他,太子殿下的客人怎么了?太子殿下的客人就不能与别人下下棋聊聊天?
贺长空解释道:“如果太子殿下有事而又找不着燕姑娘,那就不怎么好了。”眼见楚恒之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平静的盯着他,贺长空头皮发麻,终于道:“主要是公子的身体不能熬夜。”贺长空就像是个护犊子的老母鸡,无时无刻都在紧紧护着楚恒之。
燕云歌知道贺长空不欢迎自己,更何况她也并不打算留下来。于是在楚恒之开口之前,燕云歌起身告辞:“谢谢三殿下盛情招待,只是再不回去,竹园里看不见人,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楚恒之嘴角轻轻扬起,苍白到极致的脸上微笑盛开,像是一朵洁白的莲花:“该是我谢谢燕姑娘。燕姑娘肯陪我这个病人解闷,当真让我开心得很。”
燕云歌呵呵笑道:“若是三殿下想,愿意陪殿下解闷的人多不胜数。”她说着,似笑非笑的向贺长空看过去,贺长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到。
楚恒之谦和的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我送送燕姑娘……嗯?”他不解的看着燕云歌。只见她并不往门口走去,而是返身往菊竹两园的围墙方向行走。
燕云歌道:“殿下明日里若是还想要这份清静,还是止步的好。”她说着身形掠起,翩若惊鸿:“有时间再来陪殿下下棋。”随着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围墙那一侧。楚恒之看着白衣如惊鸿消逝,惆怅之意更浓。
以后的数日里,燕云歌避开竹园里无数双眼睛,数次翻墙出入菊园。与楚恒之喝酒下棋,谈天说地。楚恒之的身体并不能多喝酒,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交谈。从天气到心情,从过去到未来,从龙渊的旱情谈到当今的局势,从南越国的富庶谈到北晋国的广阔。两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贺长空一直对燕云歌不假辞色,只是见自家公子真的心情愉悦,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但是防备却是一点也没放松,但凡燕云歌与楚恒之在一边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立在楚恒之身后,寸步不离。有两次就连凌暖烟要闯进来,他都没有出面,只让手下人去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