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苍衣着实被冻得双颊通红,但她命贱自然没那么容易死过去,缓了一会儿便轻易恢复了精神,正待说话千山师父便火急火燎地抱着她向凝心小筑奔了过来。
她并非痴傻之人,自然明白明月师父如无必要便会刻意避着他,想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好久了。苍衣的心仿佛有一小片地方被轻轻触动,闭着眼继续假装沉睡。
夜深了,一轮皓月当空悬挂,淡淡的月色映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上,苍衣终于敌不过倦意,从假装沉睡中真正的熟睡。明月师父踏月而归,雪地里满是她深陷的脚印。
她抖落身上的雪,斜眼睨到千山,一脸疲态,“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千山有些局促地道:“苍衣出了事,我不放心就先在这里照看着。这么晚才回来,崖上给的事很难办吗?”
明月盯着他的眼睛,边无所顾忌地解着身上的外衫边道:“你待我还真是不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关心我,只要不损及你的性命,你是否真的什么都可以给我?”
“明月,你即便要了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当我求你,忘了当年的事吧。”千山拿出最温柔的语调,以近乎乞求的口吻说道。
“出去吧,我累了,不要轻易揭我的伤疤,否则我们彼此都不会好过。”明月别过脸隐忍地道。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明月。”
“滚——”明月似已失去了所有的耐烦心,不顾一切地伸手将千山往门外推出去,压抑着声音愤恨道,“重新来?你说得倒轻松,当年刺杀狗皇帝的时候你选择独活于世,惜命如你,将我抛弃在皇城里惨被万剑穿心。
奈何我明月命不该绝,离我回到门里只半年你便已携得落雪那个妖女共拜天地,如此寡情寡义的你,居然要在那妖女走后不甘寂寞地让我和你重新来过。哈哈~~”话音刚落,千山就已被明月推出门重重跌在了雪地上。
苍衣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却又只能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
明月站在门口,眼泪已经涌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还没有完全麻木,还是会痛,她再也不能装作往事已过,云淡风轻地和眼前这个男人低眉告礼后擦肩而过。
她似乎突然对不争气的自己升起一股怨愤,指着千山背后的一大片雪地声嘶力竭地道“你看看你背后那一串脚印,我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踏上去,我恨不得将你们这对狗男女踩入地狱,看到这该死的雪我就想起那妖女,我就想到在我饱受煎熬的时候,有个妖女用床上功夫轻易征服了你!千山,我明月在此发誓:雪一年不停,我的恨便一刻不消。”
木门被“哐”的一声关上,仿佛不堪重击发出吱呀的一声破响后滑落一寸却不敢轻易掉下来。
落雪?难道是···药灵国妖后尹落雪?苍衣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却不敢睁开眼来。渐渐感到一股寒冷之气向自己越靠越近,她不禁收紧了毛孔,四肢变得更加僵硬起来,隐隐觉得此刻明月师父想踩入地狱的不是那妖女,而是她眼前的自己。
“起来!我知道你没睡。”忽听明月师父冷漠地道,仿佛刚刚那段疯狂的控诉从来没有发生过。
苍衣一个激灵突然坐起了身,匆匆爬下床,光脚踩在地上凉到心底,她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苍衣知错。”
明月仰面一口饮进杯中的冷茶,仿佛早就将她看透,缓缓道:“在雁回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事实上,我果然没有看错。”
苍衣将头埋在地上,只知道明月师父一定知道是自己默许了千山师父留在这里,索性来个不打自招,但听得明月师父这般没来由的话,心里又忐忑起来。
“你进门也有些时日了,没有些作为留在这崖上自己也不能安心,明日有人要到门里来寻衅滋事,武功高强得很,门里恐以武制武损兵折将得严重,遂交给你去处理。”
苍衣怔愣在原地,当即抱住了明月的双腿哀号:“苍衣知错,以后绝不敢再自作主张了,师父千万饶我一命。求求你,我还没有学到武功,独自对付那个人必死无疑。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哪知明月稍一用力振开了她的双臂,走到床边就里衣躺下,冷冷地道:“放肆,门里安排自有深意,进了这里,命就是绝命门的,你贪生怕死的管什么用?独自一个人,你就怕了,那你想要几个人?我告诉你:苍衣,生死关头这世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没有本事迟早得死!”
苍衣看明月师父闭眼躺下,稀疏的睫毛有些淡淡湿意,她竟然冷情至此,苍衣绝望地瘫软在地,她恨自己为什么忘了起先告诫自己的明哲保身,人命如草芥。
辰时刚过,阴风沟的雾气依旧源源不断地蒸腾而上,明月将苍衣从背上放下来,掸掸衣衫上的尘埃便头也不回地又沿着铁锁链行了回去。
苍衣想叫住她再求她一次,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话重新吞了回去。
这次明月竟然没有往她的嘴里塞刺杀前要吞下的药丸,难道这一次就不怕她辱了绝命门的名声?何时对她如此放心了。她边走边仔细思量,终究不知道明月是有意让她跑,还是这次刺杀着实没有什么难度。
走近艾溪城近郊的一条闹市,她一撩白色衣袍坐在街旁的一间茶馆里,盯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明明知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摸出腰间一把精致的匕首,轻轻地擦拭起来,恍惚中那张明媚的笑颜又出现在了眼前,她叫她放心,快走,姐姐稍后就来寻你。可是那个人口中的“稍后”原来是这么长的一段等待,长得她都不相信会再见到那张明媚的笑颜。
马蹄声起,远远地就听到一匹马疾驰而来,她肯定这个人的武功不弱,骑术更是一绝。路中央的一个小男孩丝毫不觉,只背着马来的方向专心致志地舔着手中的糖人。
苍衣的眉间一抹急色瞬间闪过,却缓缓将匕首插进腰际略等了片刻迅疾地向那个男孩冲了过去。
小男孩才四五岁的样子,被苍衣重重扑倒护在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马上的人一勒缰绳,马头便高高扬起,嘶叫一声向后退了两步方停了下来。苍衣这才看清马上的人年纪并不大,只十六七岁的样子,皱紧了眉头看着她,却未显露一丝不悦的神态。
男子翻身,走到苍衣的跟前将她和孩子一并牵了起来,道:“在下多有得罪,只因有要事在身心里急切。”
苍衣轻笑,“无碍。只是你在这闹市上疾驰,实在需要谨慎些。看你去的方向是阎罗山,当真是不知凶险。”
“姑娘在那凶险之地待了这许多时日,我又如何去不得?”男子好笑出声,捏捏小男孩的脸蛋,竟一把将苍衣拽上了马,一拍马鞭径直向阎罗山奔去,“姑娘前方带路吧。”
马上的苍衣不禁全身都冒出了冷汗,这个人要她带路,她不但没有将这个人处理了,还给这个人带路找到绝地四所去,想想她宁愿吞下了明月给的药丸,那样还不至于死得太惨。
“人道是绝命门的人有心无命,有命无心,我看你倒是个例外。”背后的男子浅笑道。
苍衣却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肉只待别人来宰割,不管是背后的这个人,还是绝命门。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低低回了句,“我苍衣向来没心没肺,你不必咒我。”
男子朗笑出声,“原来叫苍衣啊,我不想咒你,还希望你长命百岁呢。”他驱马行到雁回村后的茂密树林前,弃马步行。没有用方巾捂鼻,没有吞下绝命门特制的药丸,直接走进了密林里。
苍衣看着男子的背影禁不住不怀好意地咧开了嘴角,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她将明月师父给的白色药丸吞进肚里,抬头看男子望了过来,忙绽开一个笑容尽量和善地与他对视,紧接着就捂上一张方巾疾步追上了那个希望自己长命百岁的人。
男子提着苍衣的衣领不消片刻便到了阴风沟,他毫不犹豫地踩上了铁锁链,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过来,道:“你还不跟上来?”
苍衣无奈地摇头,真诚地表示她不会轻功。看男子摇过头后折转身又行了回来,蹲身就要苍衣爬上去。苍衣急退两步,生怕这个男人在铁索链上毒发,白白将她这一条小命给搭进去。
男子却当她是小女儿家的羞怯作怪,道:“皆是江湖儿女,何苦忸怩作态,月姨定猜到我会带你行过去,便绝不会再来接应你,你若真不上来,我可就真走了。”
一番话说完,苍衣已心下了然。又被他无端端地激出了几分壮志豪情,一咬牙两步上前就趴到了男子的背上。阴风沟的雾气将他们一起紧紧地包裹住,苍衣轻轻地伏在他的背上,心底悄悄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