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小桥上,道:“公公回去伺候皇上吧!”苏培盛迟疑了一会,问:“姑娘的膝盖不要紧么?”我摇了摇头,这种钝痛捱过最初的一阵就行了,蓦地挑了挑眉,说:“我需要回房上药,皇上那还请公公多担待。”
苏培盛颔首道:“姑娘对皇上一片孝心,想去备些食材,奴才明白的!”我嘴角一勾,道:“顺道替我知会十三阿哥一声。”他道:“奴才明白!”我直起身子,忍不住暗叹一声,想不到我竟沦落到要动用博取同情这一招,十三,你可别坏我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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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膝盖,抬眸瞟了一眼守在轩外的两名太监,方才从头到尾没有瞄过三阿哥,生怕自己会有什么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失态表现,没要得到我的命,倒把我清静自在的日子全数毁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放弃,若答案是否定的,我可不觉得区区两名侍从有用……
十四阿哥大步流星地掠进门,埋怨道:“翎兮,你怎么那么爱逞强?身子还没痊愈就赶着应职,缺奉银么?!”我一怔,瞥见跟在他身后的九阿哥,心忖真是事与愿违!放下卷上膝盖的裤管,遮住原本打算做秀用的红肿,起身走到案前,淡淡道:“我没事。”
十四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刚刚分明痛得咬牙切齿,还非要装作若无其事!”我微微一笑,翻出写给秋容的信递给九阿哥,他接过,探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翠玉腰牌,摊在掌心,说:“你想必明白我们的意思。”
我挑了挑眉,每位皇子腰间都悬有这样一枚玉牌,其上以篆书刻着“胤祉”二字,应该是三阿哥的,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八贝勒为何苦心瞒着我的病情、让皇上认为我是失足落水?”
他笑了笑,似有所指地说:“八哥行事自有他的考量。”我眯了眯眼,没有深究,坐回案前,问:“是怎么得来的?”我可不认为会是三阿哥亲自动手、而后好死不死地留下自己的玉牌给八阿哥捡到!他睨了我一眼,说:“三嫂与我的福晋是堂姐妹,关系素来亲厚。”
我愣了会,轻叹一声,道:“何必呢!”连妻子都利用上了!三福晋只要不是傻子,要说服她拿出自己丈夫的贴身之物绝非易事,只为一个不是把柄的把柄……我明白他们是意图警告三阿哥若再有一次,他难脱嫌疑,却实在不明白,为何不直接要胁他会假称玉牌是此事的证物,而非要瞒着康熙呢?
九阿哥默而不语,我叹道:“你们大可假扮毫不知情,也不需要正面竖下一个敌人。”他瞟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若双眼一闭,万事不知自是轻巧,我们的损失有多惨重?”十四蹙眉抗议道:“九哥!”我眉梢一扬,哂道:“看来,我该为自己的利用价值受到认可而深感荣幸。”
九阿哥凝视着我,道:“我是个商人。”我弯起嘴角,道:“我再清楚不过。”说着闲适地靠上椅背,既然谈及利用价值,倒是免去我不少无谓的心理负担,想了想,问:“八贝勒救我一事没有传到皇上耳里么?”
十四道:“皇阿玛并不知情,八哥为免万一,天一亮就把我和十三哥找来了。”我“嗯”了声,暗忖八阿哥或许就是因此才避免让康熙得知我是被谋害后救回来的,毕竟即便是十三半夜在我院里,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揉着眉心,苦笑了一声,莫名其妙又欠了八阿哥一条命!问:“你们最近在忙什么?”九阿哥没好气地哂道:“你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吧!”我抿了抿唇,淡淡道:“就替我转告八贝勒一句话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一时不明所以,微微蹙起眉,十四若有所思地问:“你是指李光地大人的事?”我耸耸肩,道:“我只能言尽于此。”具体的无从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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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某人始终没有出现,我放低自半个时辰之前就再未动过一针的女红,长吁一口气,双手叠着下巴趴在桌面,由衷怀念起自己的事业。彼时我可以忙得连睡觉吃饭都记不起来,如今却与旧时的女子一般困于居室,空虚得只能以男子的喜乐为喜乐,多么悲哀……
我眯起眼,望着出现在门前的十三,没有惊喜,只有他一个人,嘴角不禁逸出一丝苦笑,是我太苛求了么?他将手中的瓷瓶放至我面前,道:“翎兮,此药有助散瘀镇痛。”我直起身子,抚过冰冷的瓶身,淡淡问:“他不肯来?”
十三默了会,道:“翎兮,等四哥气过就好了,毕竟你的事,他也放心不下。”我闭了闭眼,漠然道:“此事不用他操心,八贝勒已经解决了,你顺道把我这的人都撤走吧,我喜欢自己呆着。”未察觉到自己此时的心态是幼稚的赌气,我原本就不擅示弱,这次的行为已是我最低的姿态,他不来,我难免心生怨怼。
他思索片刻,道:“好吧,想来八哥也不会犯同样的错。”睨了我一眼,戏谑地说:“他们都是四哥的人,我会设法措辞转告,免得四哥气上加气。”我怔了怔,叹道:“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么?为何还要耗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上……”
他摇头道:“翎兮,四哥不会辜负你的!”我眉心一拧,哂道:“他做了什么需要负责的事、谈得上辜负?”十三道:“你为四哥做的,我们都记得很清楚。”我不解地重复:“我为他做的?”就记忆所及,我想不出自己有何称得上“情深意重”的行为,汗颜的反是我连份用心的礼物都不曾奉上!
他笑道:“你费尽心计气力到御前伺候,不惜名节也不愿皇阿玛将你许人,甚至几次三番为四哥出谋划策,四哥怎么会辜负你!”我愕然张了张嘴,半晌后,轻叹道:“我不是为了他,我说过,我是不会嫁给他的。”时至今日,我也不想再瞒下去了……
十三愣了愣,哂道:“翎兮,你不要赌气了!”我苦笑一声,问:“你看我像赌气的模样么?”他颔首道:“很像!”顿了会,续道:“四哥一定会娶你的!”我凝视着他认真的表情,问:“他要怎么娶?”现在的状况比以往更是复杂,我只是很久没有思及,他一时语塞,我淡淡道:“我们之间,不必说辜负。”就算有,也是我辜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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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前些日子送来一套笔墨,说助我学习丹青,当初替宝庆银楼设计“玉蝶恋”时是口述,让他们的制图师画出来,看来他是觊觎上我的剽窃设计长才了!
妾心结意丹青,却忧君心中倾,思及不由苦笑,我无聊地着手画起四阿哥的肖像,却总是掌握不好线条,画了几笔便要废弃重来,正埋首案前,见画卷上出现一片阴影,抬起头就迎上八阿哥若有所思的目光,我有些怔愣,问:“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瞟了一眼案上的画卷,提步走到我身后,扶住我握笔的手,道:“若要画细笔……”我心一紧,猛地甩开他的手,蹭蹭退开两步,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不禁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拾起落在画卷上的笔,说:“河间府来回不用一日,不算快了。”
我轻点了点头,问:“你找我有事?”他理了理长袍的下摆,在案前坐下,信笔在画卷上画起来,道:“身子好些了么?”我随口“嗯”了声,心生好奇,遂凑过去看他画些什么,他一面画,一面说:“先用短锋以浓墨画线条,而后取两支羊毫笔,一支蘸墨,一支蘸水,先点墨,在墨没干之前用水渲开,造成一个自然的过渡;上色时为了让色彩更加均匀厚实,一般要重复多次,三矾九染;在渲染过程中可能会造成原来的线条被色彩覆盖,是故还要重新勾一次线。”
他搁下笔,侧回头笑道:“教你一次就应该够了,只要懂得技法,画些什么都是大同小异。”我望着跃然于纸上的一朵莲花,心忖他自诩濯清涟而不妖么?道:“你还没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他默了会,道:“给事中的讦告是非都毫无证据可言,如何判别其实全凭皇阿玛的喜恶,你何以肯定皇阿玛有心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