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女妖自洞中缓缓出来,换了身杏黄色的衣衫,头发在两边梳起发髻,余下一些披在后面,脸上几道浅浅的斑纹显得妖娆无比,也无粉黛,更无饰环,妖娆中又透出一股青涩,山风一吹,腰间丝带随风飘起,更有几分脱俗出世之风骨。
“你真是好手段啊,四道天雷,这软鞭竟是离品下等的武器。你竟不知这炼器成功后定会降下天劫?若不是刚才我从你手里夺过它来,以你的修为定然被天雷击的魂魄俱丧!”
“如此多谢仙长了,我也是第一次炼制兵器,其中诸多法门并不清楚。既然仙长说这是离品下等的兵器,那就请仙长放了山下那群鹿如何?”
“这个自然。野猪精,你去山下告诉狍子精,打开栅栏,把那群鹿放出去吧。小狐狸,你收拾些东西,我要与义弟喝上几杯。”
墨良一听,顿时笑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时愣在当场,心道:“我何时成了你义弟?一天之内我从小子成了道友,又从道友成了义弟……这女妖倒也有趣,我为你炼制兵器是为了那群鹿的性命,可不是要与你共同管理这方圆百里的什么松枫山。”
女妖见墨良一时愣神,也不打话,拉住墨良的手进了山洞。
那小狐狸本就机警,更是颇通心事,见大王如此吩咐,早跑进洞里整治了些酒菜,放在石桌上,又点上几支火把,登时将洞中照的亮堂堂的。
女妖拉着墨良坐在石凳上,自己坐在墨良对面,说道:“这山中便不讲究那些主客位置了,便是讲究,我也不甚太懂,什么尚左尊东之类我可搞不懂,你是墨家子弟,想来也不讲究这些。”
墨良点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忙了一个上午,肚中饥困不说,更是干渴无比,见桌上有几杯汁水,张口便喝,如同牛饮。
这汁水入口甘甜,更有一股清香。原来山上无茶,小妖们便将枫桦之类的树木割开口子接里面淌出的汁水,这些汁水乃是树木的精华,甘甜之外夹杂着树木的清香,虽比不得茶水清脑提神,却也回味无穷。
不多时几个小妖捧来几坛酒,摆上几个大碗,一阵肉香自洞外飘进来,墨良虽然不喜荤腥,可此时腹中饥饿,肉香飘来更是引得他肚中直叫。
女妖已是筑基境界,日食十羊亦可,半年不食亦行,吃饭对她来说不过是种乐趣和享受罢了,早已不是为了填饱肚子。不多时小妖便把酒菜搬上桌子,菜肴也不甚丰富,却也惹得人食指大动。
桌子中间的是烤的焦黄的一只麂子,皮黄肉嫩,周围摆上一些山果,都是些葡萄、梨子之类。墨良身前的大碗里倒了满满一大碗酒,这酒浓郁飘香,更是甘冽透亮宛如清泉。
女妖见墨良什么话也没说,知道这话不知该从何说起,此时见到这碗酒,便得了个话头。
“先尝尝这碗酒,看看与你们人类的酒水比起来如何。”
墨良虽然年少,但是却也喝了三五年的酒了,此时见碗中的酒毫无渣滓,更如泉水般明亮,当下先暗暗赞叹一声,举起碗来啜了一口,但觉入口柔腻细滑,馥郁酒香直入咽喉,不由赞了一声:“好酒,却不知这酒是哪里来的?”
“今日你好口福,也就在这里你能喝到这般美酒。你可知道酒是何人所造?”
“自然知道,乃是大禹时代女官仪狄所造,大禹尝了之后大赞,但是当天喝醉了,第二天早朝未起,大为悔恨,便说日后定有人因酒亡国,于是大禹便不再饮酒。”墨良读书也不少,这种故事自是听过。
“嗯,正是如此。你今天所饮的这酒,与大禹当日所喝的是一种。女官仪狄乃是你们人族酿酒之宗师,不过这世上第一杯酒却是我们妖兽之族酿出来的。
山间那些猿猴喜食野果,他们虽然形状与人相类,但是与你们人族最大不同便是你们有腮,它们却有嗉袋。何谓嗉袋?你们人类腮鼓在外面,但那猴猿面颊深陷,面颊之处,外为腮,内为嗉。猿猴口里有个夹层,平日里将吃不完的野果塞进里面,奔跑之时也不怕掉进气嗓里,这就是嗉袋,又叫颊嗛。
若是霜秋之际,满山野果吃不完,这些猴子便把嗉袋中的果子吐在树洞里,几日后便有酒香飘出,也算是天地造化。仪狄当日便是采了这些猴猿所酿的酒呈给大禹的,这酒又叫‘猴儿酿’,这片山上猴子倒也不少,每到秋季我们便找那些干凉的树洞必有一堆酿成的果子,几年来也收集了几坛。”
墨良听着女妖交谈,不经意间就已饮下去一碗,听到这里,张口接道:“人与妖兽原本也没什么不同,想来我们人族很多技巧也是从妖兽一族学来的,不说这酿酒之术,当年巧垂见狸猫乘木涉川而思造舟,嫘祖见熊罴嚼蚕茧而悟缫丝,等等这些不一而足。
妖族有张口便吃人血肉的妖怪,人族也有动辄杀人夺宝的修士,在我看来,人与妖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些人自视高贵罢了。”
女妖听闻墨良这么说,满面笑意喝了一大碗酒,赞了一句:“妙啊!我正是此意。不想你说的竟如我想的一般,我嘴拙,若是我说定然说不出这些道理!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结拜?”
墨良一愣,还不待说话,那女妖却接着说道:“你定然以为我看上了你的炼器之术?是也不是?若你这么想,着实是看扁了我花巫图!”
“花於菟?你这名字倒也取得巧……”墨良听到这里,一口酒喷了出来,笑个不停。老虎浑身都是花纹,加上她又是女体,姓取个花字倒也还说得过去。只是老虎又称於菟,《左传》曾记载楚人谓虎曰於菟。如此和在一起,这名字也算是可笑之极。就如同猿猴之属取名叫狲猴子,牛马之类取名叫牛大力、马千里之类,可笑之至。
花巫图淡淡一笑,见墨良笑完了才开口解释:“我这巫图非是你口中的於菟,名字嘛,不过是走在世间的一个称呼,便是我不叫这个名字我还是我。你说是也不是?
我这巫是上古时代能够以舞降神的巫,图是河图洛书的图。不过当时我筑基成功,少不得要去人世游历,别人问起我便随口起了这么个名字。反正我是老虎修炼而成,父母自然没有姓名,我叫什么也无所谓。
对了,现在还不知你的姓名,我不问你便不说吗?”
墨良听她如此说,少不得有些伤感,想自己也是无父无母,以前流浪之时更是无名无姓,此时说起名姓,一时便想起了已经身亡的列风,心中酸苦。
只是他年纪虽小,却也是干练之人,逝者已矣,便是伤心落泪又有何用?想来若是列风泉下有知,定然希望他心境开朗。想到这一节,墨良压下心中酸楚。
“我叫墨良,自小也是无父无母,名字是师傅起的,只是他已经仙去了。暂先不谈这个,听你刚才说起这於菟,我倒想来故事。
南赡部洲楚国的令尹名叫子文,是个私生子,自小被人抛弃,由老虎抚养大,长大后做了楚国令尹,便把当初他被老虎收养的地方取名叫豰於菟。穀者,哺乳之意也。后来他再去那里,却寻不到老虎的踪影,想来定是修炼有成化体为人了,她和你一般,都是这老虎修炼成的女体,若是日后有缘遇到,你倒可以拿这个故事恭维她几句,说不定也能指点你些修炼之法。”
花巫图虽然平日里大咧咧的,但是心思却也不笨,不然如何能得天地造化,领悟那修炼之法?此时听到墨良把话岔开,自然知道墨良定然心中苦闷,不愿提那些事罢了。
当下也不多说,便挑了些她游历人世的见闻说了几句,两人又喝了几碗酒,此时墨良已是昏昏沉沉,心中不再烦闷,加上花巫图说些趣事妙闻,渐渐心情欢畅。
“我与你结拜,可并非看重你的炼器之术。
在山下之时,你为了救那鹿群,不惜要自己每日上山捉拿黄羊獐子来交换,此我一敬也。
后来我要领头白鹿的筋骨炼制兵器,你不怕我看重你的炼器之术加害于你,当时便答应与我炼制一柄趁手兵器。此二敬也。
那洞中的玄阴芝想来也是天材地宝,你却不曾暗自留下,炼制了这柄软鞭。你若不说我也不认识什么玄阴芝,况且以你的炼器之术,想来就算不用这玄阴这,也能炼制出兑品的兵器。此三敬也。
炼器成功后,你不提其他,先要我把那群鹿放了,此四敬也。
我也曾在人世游历了几年,见到的竟是些尔虞我诈的龌龊事。你刚才与我说你与那雄鹿不过结识数日,你便能如此待它。对物尤此,况于对人?在山下时我说若你能练出趁手的兵器便与你义结金兰,不过是句玩笑话,我毕竟是筑基期的修为,你才炼气二层,在我想来你便是为了巴结我这个筑基期的妖修也要尽心去炼制。现在看来竟是我小瞧了你,这碗酒算我对你陪个不是。”
花巫图说到这里,举起眼前的大碗一饮而尽。墨良此时也是微有醉意,他虽然也颇为老成,所做之事不过随心性而为,并未想太多。但是如今被花巫图称赞,毕竟少年心性,心中也是有些自得。
花巫图那么说倒是心中实话,绝非恭维之词,她对墨良的确是颇为赞许。在她看来,墨良根本不知道炼器成功后会有天劫之事,也就证明墨良之前根本从未炼制过法宝武器。即使如此,墨良为了那头与他相处不过几日,况且不通人言的白鹿就要把自己留在山上,为她炼制武器,这份情谊倒也算是极好的了。对物如此,况于对人?
“我自筑基成功后,便去世界游历,颇多曲折,游历三年,竟然无朋无友。我所遇之人,不是一心修炼,毫无人气的苦修,便是动辄要杀我取丹的自视正道之徒,要么便是口蜜腹剑,尔虞我诈之辈。
今日见到你,便觉得你这人心境不错,可以一交。我这人便是这样,心仪之人三言两语也自当他是朋友,如你不弃,你我今日便义结金兰,日后一起游历那三界九天,也不孤独,你我一起闯出一片天地,便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不敢小觑!”
墨良本就对花巫图颇有好感,初见之时便感觉她心性如同孩童一般,手下小妖也是顽劣有余,无甚凶恶,加之炼制软鞭后引发天劫,花巫图将他推开,也算救得他一条性命。他虽是修炼之人,却不想学那些无血无肉无情无义的苦修士,那样苦修,便得长生,又有什么乐趣?
“好!修行之路无边无际,若是多了个人陪伴也是一桩美事。我这人最受不得孤独,你修为也高,年岁也大,我便叫你声姊姊。”
说完,墨良拿过酒坛,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短剑说道:“古人云:歃血为盟。咱们便学一学古人。”
花巫图见墨良此时站的摇摇晃晃,站身起来扶他坐下,说道:“你我姐弟不必学那些滥俗之事,若是有心,便不饮酒也定然同心戮力,若是无心,便是喝上对方一碗血也是无用。”
墨良点点头,觉得确实如此,人世间歃血为盟而又转眼反目的事他也听过不少。
花巫图伸出手掌,用拇指的指甲轻轻划了一下自己的食指,仿佛指甲是刀,划破了手指一般,笑着说:“就这样了,做做样子。”
墨良哈哈一笑,也伸出手掌用拇指指甲划了一下自己的食指,两人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对了,给你样好东西。”花巫图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跑到山洞里取出一个木匣递给墨良。
“打开看看。”
墨良点点头,打开木匣,原来是一株紫黑色的芝草,看来年份不少。
“也不和你说那些伪虚之话,这株芝草是我很久前得到的,想来也有个百余载的年份。我当初原本是用来冲击练气第六层的瓶颈的,只是不想居然颇为顺利,没有用上。
我现在已是筑基二层的修为,服用这株芝草也没什么大用,不过能稍稍提升些修为,你才是练气第二层的修为,吃了它定然大有裨益,突破那练气第三层的境界也未可知。”
“师傅临死前为我卜了一卦,说我向西而行必有一般机缘。难道这机缘落在姊姊这里?好!我就试一试,若是能突破第三层境界,也不枉这株芝草百余年的寿命。”
草芝山参之类都是培元固本的药物,虽然不能如同那些海外仙草一般服了便能脱胎换骨,但对于练气期的修士来说很有作用。
墨良也不多想,盘膝而坐,将那草芝撕碎填进口中,也不辨味道甘苦咽了下去。按照列风所指导的口诀将全身经脉运行了一遍,却感觉那些灵气终究不能汇聚成团,突破丹田。
良久,墨良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摇摇头。花巫图见他模样,便知道定然没有成功,心中不由诧异。这芝草年份日久,服用了的确是可以抵上几年的苦修,她当初是准备突破练气第六层的瓶颈的,此时墨良用来冲破第二层瓶颈都未成功,由不得她不惊诧。
“姊姊不必劝慰我。我自从达到第二层境界后,竟然感觉不知该如何修炼了。师傅倒也说过不少法门,但我修炼时却一点摸不得头绪。想来是机缘未到。”
“劝慰你有什么用?若是连这等挫折也经受不住,何谈大道?既然你师傅说你此番向西定有一番机缘,那明日我便与你结伴向西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