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反侧,陆子言早上起来的时候,可能是脸色不好,柳妈问道:“小姐,昨晚没睡好吧,二少爷昨晚闹得可大了。”
陆子言放下毛巾,说道:“怎么了?”
“当然是他又不干好事了喽。”陆子卿推开房门,娇笑着坐在椅子上。
陆子言见她一大早就过来,就道:“你来的倒是早。”
陆子卿道:“当然,骑马当然要早,空气好。”
柳妈护短,直接道:“可是四小姐,我们小姐不会骑马。”陆子卿说道:“那是以前,听说洋人都是很喜欢骑马的,姐姐留学这几年,说不定学会了呢,是吧,姐?”
陆子言点点头说道:“倒是学了几年。”
柳妈走到衣橱里拿出一件骑马装,陆子言换上后,两人就出发了。
陆子卿的马儿真是不错,虽然个子小,但是很有精神。陆子言本就意兴阑珊,随便捡了一匹马儿,翻身上去,陆子卿见她样子利落,不由的眼睛一亮,夸赞了几句,说道:“姐,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那边那棵歪脖子树然后绕回来。”还没等陆子言回话,陆子卿“吧”的一声鞭子抽在马上,马儿吃痛发疯的向前奔去。
陆子言笑笑,也加快速度,一路追赶。风刮在耳际,带着微凉的青草味,本来倦怠的脸上,一下子清醒了不好。陆子言对这种味道很熟悉,她不喜欢骑马,但是习惯的拉着缰绳,围着马场散步,以前是满天的星光,觉得世界都是在自己的脚下,可是现在却是觉得,自己真是秒若星辰,或许连星辰都不如,是一闪而过的流萤,连留下了的最美的瞬间也是苍白无力。
两人正跑的起劲,远远的陆子卿慢了下来。陆子言也勒住缰绳,正要问她,陆子卿突然道:“三姐,你看,那人骑的马,好神气!”陆子言侧头,一见骑马的人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镇定。
后面张副官骑马过来说道:“怎么放了外人进来。”一见是陆子言,话楞生生的停了下来,掉转头对杜纮道:“少爷,是陆小姐。”
杜纮翻身下马,对她们说道:“不知道二位也在这里骑马,一大早的兴致真好。”他穿着着一身黑色的骑马装,马儿很高大,他居高临下,神色间说不出的骄傲自信,仿佛昨日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影响他。
陆子卿挑眉道:“你认得我们?”
杜纮笑了笑,他本就面容清朗,眼睛更是黑亮,像是落入了无数细碎的星光,他弯着眼睛道:“陆家的小姐,在锦城没有几人不认得吧。”
陆子卿脸色发红,指着他的马儿,说道:“你的马儿真好,不像是我们这里的马儿。”杜纮点点头说道:“陆小姐好眼力,这是我从青海那里运来的。”
陆子言骑在马上不言不发,杜纮仿佛也是不认得她,故作疏远,只是和陆子卿说笑着。
“那你敢不敢和我比比?”陆子卿一向大胆,看着杜纮脱口而出。
杜纮笑道:“有何不敢?”
两人各自骑着自己的马儿,像是箭一般冲了出去,男子策马飞扬,女子英姿飒爽。陆子言瞧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慢慢的只剩下黑点,神色微忡,对身旁的张副官道:“你们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张副官跟了杜纮有好些年,早就是成精了的人,灿然一笑,恭敬说道:“当然是来找小姐的。”
陆子言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心里惴惴不安,调转了马头,往回骑。张副官则是尽责的往前去追杜纮。
才骑回去,就见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牵了马儿从马厩里出来。陆子言翻身下马,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堂不想在这里见到陆子言,也是笑着道:“你怎么来这里?”
陆子言道:“我是陪子卿来的,她骑马去了。”
沈玉堂见她脸颊微红,额角渗出细细的汗水,因为头发短有几缕头发扎不住,随意的落在耳边,他一向镇定,不知怎么脸上一热。
陆子言却是心不在焉,也没有注意他。沈玉堂自己也没有发觉,只要和陆子言在一起本来能言善道的他就会忽然就变得词穷,总是没话找话说:“这里,我小时候经常来。”
陆子言淡淡道:“原来你小时候就喜欢骑马?”
沈玉堂道:“我是在这里认识子言的。”
陆子言侧头惊讶的看向他,只听见他继续说着:“那时候她只有十一二岁吧,不会骑马,硬是要骑,而且没眼力的选了一匹很烈的马,怎么也上不去,气的直哭,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被她哭的心烦,就扶着她上了马,当时她很高兴,在马上手舞足蹈的。”沈玉堂好像陷入了回忆里,脸上也是笑着:“你说,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陆子言努力的回忆着,似乎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沈玉堂忽然叹了口气道:“后来,我们订了亲,父亲就把我送出国念书,等我回来却听说她也被送出去,可是后来我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她在法国生了病,被她狠心的舅舅扔掉,到现在陆家估计都还不知道。”
原来这件事还有人知道。陆子言脸色泛白,当年的事情她真的快忘了,那样痛的,那样伤心的过往,她真的以为自己不去恨了,不去计较了。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遇到了杜纮,她一直以为是上天为了弥补她。所以她已经忘了。。。
可是,这样幡然提起。陆子言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
陆子言不由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沈玉堂嘴角一沉道:“我回国后得知她一直没有回来就找了人去问,可是竟然私下里打听到,原来她已经和家里失去联络好几年了。我让人去了法国打听,从二夫人哥哥家里偷出了一封信,是二夫人写的,要她哥哥千万不能让子言回国,到时沈家逼婚,她就会拿子卿来代嫁。”
陆子言直感觉呼吸都困难,心不住的往下落。二夫人,从小就不喜她的二夫人,果然是她!
沈玉堂见她不说话,想来是自己吓到了她,语气略缓道:“你放心,你在陆家待不了多久,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抬头见到前方有一匹马过来,瞧清楚了,原来是陆子卿:“那不是陆子卿吗?”
陆子卿脸色绯红,难得露出小女儿神态,对陆子言道:“姐,我脚受伤了。”陆子言见她和杜纮同乘一匹马,正奇怪,闻言,看向她的脚,果然有些磕破了,杜纮翻身下马,又扶着她下来,说道:“陆小姐见我的马儿喜欢就想试试,不想这马儿太烈,一不听话就尥蹶子,她没有抓好缰绳就掉了下来。
陆子卿接口道:“还好杜大哥身手好,救了我。”
沈玉堂见杜纮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心下猜测着他的身份,礼貌的道:“这位是?”杜纮伸手,朗声道:“在下杜纮。”
沈玉堂握着他的手,神色一变,说道:“莫非是督军杜司令。”杜纮淡淡一笑。
陆子言却是眼神一变,他不要命了,直接报上名号。沈玉堂自然也是知道轻重,当下心思百转千回。
陆子卿却是闻言一喜:“杜大哥,你原来就是名震四方的少年司令,我一直听爹爹说和你爹是旧识呢。”
杜纮点点头正色道:“我这次来正是来拜访令尊的。”
陆子言一听,心里突突的跳着,不善的看着他,可是却是猜不透他,和沈玉堂对看了眼。
沈玉堂准备送陆子言回去,杜纮却说道:“反正我要去陆府,就一起送陆小姐回去,沈公子放心。”沈玉堂还未答话,陆子言就道:“不用了,我和沈公子还有事情,麻烦你送子卿回去。”杜纮眸光闪了闪,立马笑着说道:“好。”
可是陆子言却是看到他眼里的冷意,也不理他,和沈玉堂扬长而去。
沈玉堂带着陆子言上了车,脸色有些不好,说道:“不知这个杜纮是什么来意?这样不顾身份,欧阳家若是知道了。。。。。。”陆子言闷闷的说道:“能有什么来意。”沈玉堂道:“不管是什么来意,现在最为重要的有一件事情。”
陆子言疑惑的问他:“什么事情。”
沈玉堂笑道:“这么早就骑马,都快中午了,你不饿吗?”
沈玉堂带她去了一个酒楼,虽然不大,里面装饰倒是雅致。
菜都是他点的,都是清淡的菜,清蒸鲥鱼,龙井虾仁,炒西施舌。倒是知道陆子言喜欢吃甜食点了一堆糕点,有莲子血糯饭,文蛤饼,桂花糕。沈玉堂把一块滚烫的桂花糕递给她,说道:“你不知道,留学期间是最嘴馋的时候,只要不上课我们这些学生就满大街的吃东西,刚开始英文不好,连名字也叫不出,只是笔画着,可是那也是有趣的很。”
陆子言觉得桂花糕甜的发腻,想起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一个牛角面包,其实是一点也不好吃,很硬很干,可是她就是觉得好吃。
那年,她病的很厉害,可是舅舅好赌,把家产都挥霍的差不多,自然医院里住不起。谁想竟然就把她扔到了大街上,那时陆子言才满十五岁,饥寒交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就就沿着小路往前走,就这样碰到了杜纮,他让人拿了那个牛角面包给她,笑着看着她吃完,后来,就收留了她。
原来已经有五年了。。。。。。
“怎么,不好吃?”沈玉堂见她眉头微蹙着,咬着桂花糕也不咽下。
陆子言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很甜,很好吃。”
二哥因为前日的事情,被爹关了禁闭,说是让他好好反省,不让任何人去探视。陆子言听柳妈说,上午来了位客人,第一次见老爷待人这么客气,定然是位了不得的人。
陆子言心里七上八下,杜纮绝不是为了她来陆家,她醒悟过来,他必然也是为了矿产开发权,为了充军饷。
但是爹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他,除非他娶了。。。。。。子卿。
陆子言想明白之后,心里渐渐的发凉,虽然不愿承认,但是杜纮的心思她总是能猜到几分。
沈玉堂终于在三日之后拜访陆明德提及了他和陆子言的婚事,陆明德也欣然应允了,陆子言觉得心里更是不安,婚礼订在下月初二,虽然只有十几日,但是该准备的东西却是一样也不少。
陆子言倒也没有感觉,柳妈很是高兴,忙着指挥该准备的东西,缺了什么,要添置什么也是她一手去办理。
沈玉堂照旧约了陆子言出来在茶馆喝茶。沈玉堂说一直国外喝咖啡,最想的还是茶叶,可是国外的茶叶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情,光说价格就吓死人。
吹了吹浮在杯沿的茶叶末子,沈玉堂道:“二夫人最近很平静吧。”陆子言说道:“怎么这么问?”放下茶杯,沈玉堂一脸好笑的看着她,道:“你在陆家消息还没有我灵通,杜纮这几日往你家跑的真是勤,二夫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可是碰碰的响。”
“可是杜纮结婚了,而且听说,新娘背景可是好的很。”陆子言竭力自持的说着,明知是自己骗自己。
沈玉堂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那可是不好说,那样的人物有几房太太也是再寻常不过了,只要陆子卿愿意,陆明德一定会依着她。”
陆子言喝了一口茶,差点烫了嘴,讪讪的放下了茶杯。沈玉堂见她神色不定,以为是担心,不禁握住了她的手,手心传来温热的感觉,陆子言自然反应的抽回手,沈玉堂似乎也是微微吃惊,但是只是一瞬间就恢复镇定道:“若是杜纮来抢,恐怕他是势在必得了。”
陆子言道:“若是天意,那也没有办法。”
沈玉堂淡然一笑,可是眼睛却是深不见底,那笑也带着几分自信,只是一瞬间,陆子言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陆子言当天没有回陆家,张副官告诉过她他们落脚的地方,她叫了车找到了那个院子。
张副官见她仍是恭敬的行礼:“小姐,您来了。”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神色没有波动,不愧是杜纮和她调教出来的人。
杜纮坐在院子里,懒懒的翻着书,和他往日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见她进来,放下书,淡淡一笑,身旁的侍卫都立正,去了门外。
陆子言道:“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杜纮起身,瞧了瞧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温言道:“外面天气凉了,出门在外的多穿几件衣服,我已经让张副官吩咐人从行北大营把你那些冬衣皮裘给运过来,过几日就给你送去。”
陆子言话卡在喉咙口,不知该说什么,眼睛一酸,说道:“谢谢。”杜纮一愣,突然发了脾气,叫道:“谁要你说谢谢!你什么时候学会和我说谢谢了?我只要你高兴!”
陆子言叹了口气道:“你来陆家什么意思,是不是为了开采权?”杜纮是从来不骗她的,哪怕答案会令她伤心难过,但是依然是对她坦诚相待。
皱着眉头,杜纮点点头道:“我是找你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的,可以说找到你和矿产的事情是同时知道的。”
陆子言不禁问他:“你缺钱吗?”杜纮笑了,反问道:“打仗的哪个会嫌钱多,兵未动粮草先行,我总是要未雨绸缪,不能坐吃山空吧。”
陆子言见他的样子倒是胸有成竹,心里一酸:“难道你不知道,要开发权就得娶子卿吗?”
杜纮别过头去,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挣扎,可是被一股黑色的漩涡给吞噬了,他口气平静无波:“是,我知道。”
是,我知道。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陆子言只觉得胸口有股热气涌了上来,渐渐的模糊了她的视线。这样的口气,她记得,她一直记得。
那日,他要娶君如兰,她和他吵,和他闹,两个人相持了半月,都是精疲力竭,杜纮也是这样冷静的口吻一字一句像是最后的通牒:“你别想离开我,永远也别妄想!”
说完,就派了人把她关在离行北大营很近的南苑小楼,再也没有去看她。
杜纮很久没有听到陆子言的回答,转头见到她脸色白的骇人,连唇色也是发白,眼睛哀哀的看着他。
顿时杜纮心里方寸大乱,环住她的肩,轻声唤道:“小言。”陆子言声音冰冷道:“我没事,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说着离开他的怀抱,快步出了院子。
又是仓皇而逃。
杜纮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忽然空落落,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的抽走,带着微微的刺痛,但是他终究是杜纮,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能让他不顾一切,放弃一切。
才回到了家里,就见二嫂秦雪娥难得的在她房里,见到她回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柳妈道:“小姐,二太太等你很久了。”
陆子言道:“二嫂,怎么过来了?”
秦雪娥拉着她坐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眼神闪了闪没有吭声。柳妈道:“我去泡壶茶过来。”说着出了门,走的时候还把门关上了。
秦雪娥平日里也足不出户,总是满怀心事,陆子言知道她肯定是为了二哥而来,便问道:“二嫂,二哥还好吗?”秦雪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这次他不闹了,可是却像是死了一般,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说着眼眶渐渐的泛红。
陆子言心里也是难过,说道:“怎么会这样?”
秦雪娥问道:“二妹,你见过那个慕蓝吧。”陆子言点点头,秦雪娥犹豫的问道:“她,是不是真的很像童小姐?”陆子言一愣,不知二嫂怎么会知道,但是只能说道:“像极了。”
秦雪娥似乎很宽慰,说道:“那就好,总算有一个人让他好过点,这些年也苦了他。”陆子言知道二哥一直为着童姐姐的事情难过,可是二嫂不介意吗?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秦雪娥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瞧着他不好,心里也是难过,三妹,你能否帮我去问问慕姑娘,若是她愿意,就算是她做正房我也无所谓。”
陆子言想到慕蓝的态度,摇了摇头说道:“她恐怕不愿吧。”秦雪娥说道:“成与不成都没关系,劳烦三妹跑一趟,爹这边我来说。”陆子言不好说什么,点点头答应了她。
已经是下午,陆子言赶紧出了门,想着到了晚上要见慕蓝不大可能。梨园还没开张,陆子言问打杂的:“我想见你们慕先生。”
打杂的道:“对不住了,慕先生今日身体不适,在家里调养,已经贴了告示今日不唱戏。”陆子言只得道:“那慕先生家在哪里?”打杂的摇了摇头说道:“这园子是先生买下的,不过她住哪里我们还真是不知道。”
陆子言去了后台连问了几人都是一样的回答,不禁有些奇怪,这个慕蓝连住处都隐秘之极。
回到了家中,和二嫂说了事情,又说明日还会去寻慕蓝,二嫂一直感激着,神色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