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愁着没活干,担心队伍人心散了的领导们,突然又有事做了。上面来了文件,要开展“批林批孔”运动。这个**和几千年的孔子有什么关系啊?管他嘞,跟着文件做些事,组织干部工人们开开会,学习学习,就还有个单位的样子。要不,天天地懒散着,一旦来了施工任务,怎么把队伍拉起来啊。
四队开了大会,传达了中央文件,会上还请工程处的李书记作了开展运动的动员报告。指导员何一平觉得,往后首先是要把宣传教育工作搞起来,起码得让大家知道**与孔子是怎么回事,到时参加起运动来心里有数。如今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写写画画,队里搞这些事,就只有找刘晓楠了。
“小刘啊,你为队里出一版批林批孔的宣传栏吧?”何指导员以商量的口气对刘晓楠讲。
“**,还有孔子,放在在一起批判,怎么搞啊?”要说**的事,刘晓楠还知道点,不是在农村时听过传达吗,还直接在泉水湾那边看过功薄哥拿回来的红头文件。可这个几千年前的孔子,这几年都在“破四旧”中给破掉了,谁还敢看他的书,谁知道他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当书记的并不在工人面前装假,“不过,可以学习学习最近的《人民日报》,还有最新一期的《红旗》杂志。对了,我们现在是搞军工建设,也可以看看《解放军报》。有了这两报一刊,跟着上面的文章搞,应该不会错的。怎么样?”
领导都这么说了,刘晓楠还有什么好讲的呢。见小刘答应得很勉强,何指导员又讲道:“运动来了,队里不搞点东西,引导大家学习学习,要是让群众自己动起来,只怕又会像上几年那样乱了。小刘啊,单位上要是一乱,就什么生产都搞不成了,那不会误了三线建设的大事嘛。”
“唔。”队里领导怕乱的想法,刘晓楠自认为是理解的。在上林湾时,生产队长功英哥不就最担心大队团支部书记德保他们用搞什么运动,搞得生产受影响吗?
搞了两天,刘晓楠以“红锋”的笔名编出一大版“批林批孔”宣传栏,又用毛笔字抄在裁成两半的八开大白纸上。足足抄满了六张大八开白纸,然后贴在四队宿舍楼的走廊墙壁上。然后,何指导布置各班组组织工人阅读学习宣传栏上的文章,每班至少要交一篇学习心得,作为下一期宣传栏的稿子。
一晌在工作上服从领导安排的泥工二班王班长,却不以为然,当着何指导员和刘晓楠面说:“看看文章,写写心得,批批死人,都可以,就不要搞成大活人自己闹哄哄起来,到时候没人做事就不好了。”
刘晓楠似乎听懂了王班长的意思,**,谁都没见过,没挨着,孔子,就更远了,现在的活人犯不着为了些死人打架,耽误了眼前的工作和生产。这一想,他就理解何指导员要自己办宣传栏的用心了。
刘晓楠正为自己能独立想些大事而高兴时,收到了家里父亲的来信。信里父亲仍如以前当面教训儿子们一样,先讲了一通中央布署开展批林批孔运动的伟大意义,然后要求儿子一定要积极参加运动:“年轻人要听从党的号召,积极参加革命运动,在运动中锻炼自己,提高革命斗争觉悟和政治上的坚定性,保证自己的一生能始终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做革命事业可靠的接班人。”
可能,许多人都不会相信这些话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说的。可刘晓楠从小就听自己的父亲这样讲得多了,不奇怪,只是毫无反应地习惯性地把信看完。但是,现在的刘晓楠毕竟已经是个独立生活于社会的男子汉了,而且是一个多年来一直坚持学习,勤于思考,积累了一定知识,具备一定的识别能力,与这个社会最基层的工农群众有着血肉联系的年轻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对社会上许多事情有了自己的观点。
刘晓楠不想在信里就这种严肃的政治问题与自己的父亲争辩。父亲的头脑已经僵化,儿子不可能说服他,而且,书面讲这种事是件很危险的事。但是,他必须向自己的父亲说明自己的想法和打算采取的行动:
“从广义的运动来讲,我更愿意将上面布署的这场运动理解为一次学习运动,而不是前几年那样的斗争性运动。因为,我在周围的工人农民群众中深刻地感受到,人民非常希望有一个安定的发展生产、提高生活的环境,不想再打打闹闹地乱下去了。
“我想,上面应该会了解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愿望,不会再让社会和国家如前些年那样搞得大规模的乱了。这方面,就是我们工程队的领导也是这样考虑的。
“所以,在接下来的运动中,我除了注意多学习,按单位的要求参加集体的活动外,不会去发挥所谓主动性积极性,去做单位统一安排之外的事。
“我想,家里的父母大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最好是少些表现,更不能去附和那些好事的人。前几年,我们家在社会的****中吃亏还少了吗?我们不要掺和进去了!”
刘晓楠刚把给父亲的回信寄出去,驻在红程厂的建筑工人里还出来好事的人了。工程处的劳动工资管理员老蔡与水电安装公司的女工小王牵头,写了一张大字报,质问工程处领导,为什么消极对抗中央布署的批林批孔运动,并提出要揭开工程处保守右倾势力的盖子,将运动在三线工地上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大字报写了两大张纸,最后有大半张纸上是签名,居然有工程处机关、水电安装队、第四工程队,甚至还包括没驻在红程厂的五队、六队的干部工人姓名二十几个!
许多围在那里看大字报,议论纷纷,乱哄哄的。刘晓楠不想去凑这种热闹,没去挨边,更没去看上面写些什么。
倒是雷安朝挤进人堆去看了大字报,因为,他与女工小王有些交情,特别关心她的事。可让他奇怪的是,这份小王他们牵头写的大字报后面,没有他这个好朋友雷安朝的名字,却有刘晓楠的名字!哦,人家小刘是四队的才子,他们是要拉名人。
雷安朝把这事告诉了刘晓楠:“小刘,看来人的名气还是有用的啊,老蔡和小王他们都拉你入伙了,呵呵。”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拉人呢,再说,你们就是要拉人,那也得跟人打声招呼啊?我刘晓楠自己还不知道,大名却已经上了你们的大字报。这不是强加于人吗?刘晓楠岂能容忍别人如此盗用自己的名字,这太不尊重人了,别以为你们这是高看我小刘。
刘晓楠忍着气找到小王,也不讲她们的大字报怎么样,也不讲愿不愿与她们为伙,只是对她说:“小王,我没参加写这张大字报,不能把我的名字写上去。请你们抹掉我的名字!”
“可已经写上去了呀。”小王不想照办。
“所以才要抹掉啊。你们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随便签人家的名字,不太好吧。反正这张大字报上不能写我的名字。要不,我自己写个说明贴在旁边。”刘晓楠知道,自己不能去涂抹或者撕扯别人的大字报,如果别人不同意,吵起来,那会是指为破坏大字报的。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这是革命的“四大”,谁敢对着来。那上面的错误只能由写大字报的人自己去改正。如果他们不改正,其他人倒是可以另写一张大字报来指出它的错误。
“好吧,好吧,我去涂掉。”小王无奈地答应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