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晓楠到了省城，找到父亲那里时，父亲刘鸿僖正与母亲李主煌在一起。
学校里给编教材的同志每人安排了一间房子，不大，但也不很小。里面的谈不上什么家具陈设，但也配备了书桌椅凳。床不好，是学生用的那种上下铺，但却摆了两个，一个用来睡觉，另一个可用来放东西。
有这么样的条件，奶奶为什么就不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呢？刘晓楠想不到，父亲难道就认为奶奶是喜欢看大城市的街市的，他难道就不知道，能陪老母亲多住些日子，多作她老人家聊聊天，或许奶奶会更高兴。而且，而且，就那么三天，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还没对事情对新地方反应过来，就又被送回去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是啊，不可是没地方住啊，这房子不就很好吗。母亲这样受讲究爱挑剔的人都能住，奶奶那样对生活无一点苛求的老人，能住着不高兴吗？
哦，是因为母亲要来了，父亲没法同时招呼她们个人，而母亲那人是根本不会与奶奶一起呆着的。母亲怎么这样呢，你就不能过些日子再来吗，不是说父亲在省城里将工作一两个学期吗？
兴冲冲地赶来伺候奶奶的刘晓楠，见了眼前的景象，不禁生起闷气来。这个在解放前含辛茹苦培养了儿子，又在三年困难时期忍饥挨饿带大了孙子的老人，就这样让儿媳妇不尊重吗，在父亲的心目中就这么一个没重要的砝码吗？
当然，刘晓楠也只能生生闷气而已，这边是自己的父母双亲啊，他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倒是来省城里丈夫这里度假期的李主煌，对儿子的心境好像没有丝毫觉察，她以少有的好心情，迎接儿子的到来，一脸的笑。是啊，经过上几年那样的灾难，现在，一家人居然还可以在省城的大学里共度假期，这真是那几年里想也不敢想的事啊。
得知弟弟来了，刘晓枰也从学校到了父亲这边，一家人在一起，在父亲简陋的临时住房里，其乐融融。吃过饭后，母亲高兴，竟然少有地不要儿子收拾洗碗之类的事。在晓枰晓楠两个儿子的印象里，让儿子尽可能地做家务活，尤其是象这样的饭后洗碗，是母亲从来的规矩，而且，饭后剔着牙签，欣赏儿子们忙活，也是她的一项享受。
这回，母亲让儿子们享受了，她主动叫上父亲，一起去走廊档头的水房里去洗碗。可能是看到儿子们都长大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小伙子，再做这样的女人活，不太象样，也可能是晓楠才从西部回来，得让他缓过劲来，头一餐饭就不要做事了。
可是，两个儿子还没好好地享受这难得的光景，却听水房那边传来父母的争吵声。唉，这老口子，永远少不了争吵。晓枰晓楠兄弟自懂事以来，只要在父母身边，这没少听到过他们的争吵。日子过得顺畅时吵，日子过得艰难也吵，就是到了一家人都被赶到了农村里，他们不是照吵不误。
这么多年来，儿子们似乎也明白了他们吵架的大致套路，一边是母亲凡事都图个讲究，一边是父亲对事都讲个大道理。鸡毛蒜皮的空讲究与不切实际的大道理碰在一起，哪有不吵的啊。
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泉水湾那间小屋子里压抑着声音大吵了起来，母亲到了近乎胡搅蛮缠的地步，气急败坏的父亲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竟然低吼着要找村里的贫下中农来评理。这下母亲更是泼了，哭哭涕涕地说这是你刘鸿僖的老家，你是贫农成分，我是地主成分，你现在要让这里的贫下中农来评理，不是明着欺负人吗？
最后，做父亲的让两儿子作证，当面保证以后不再这样欺负母亲了。保证归保证，以后的吵架照样没少过，不过，刘鸿僖再没有利用过自己的政治优势了。
那时候在那几年的********之下，人的精神上刺激和压抑大，吵架或许是一种心理发泄的必然。但现在日子好了，怎么还要这样吵呢？
待两个正要过去劝劝父母，他们两口子却一路小声嘟嚷着吵回来了。他们一进门，母亲赶紧关了门，当即就把声音放高了：“你们两个评评理，你爹爹哪这么不懂道理。”
原来，两口子洗碗时，碗里还有些残汤剩饭，刘鸿僖就要顺手倒到窗外，给正在那里觅食的几只鸡去捡吃。可李主煌却不让，她要趁着旁边没人，将饭渣在下水道里冲走，冲得没踪没影的。她的理由是，上几年单位的人批斗她的罪状之一，就是地主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讲她常把一些好好的剩饭倒掉，把还可以用的小布头丢进垃圾堆里。其实，她倒掉的馊了的饭，丢掉的是碎布渣，可人家不这么看啊。
所以，李主煌认为，今天这样的残汤剩饭宁愿无声无息地往下水道里冲走，也不能倒在人人都能见到窗外，让人家批评你浪费粮食。
可刘鸿僖这个一辈子省俭节约的书呆子，觉得饭渣用来喂鸡，正是为了不浪费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东西，这才是乡下贫下中农过日子的正理。
“又是贫下中农，又是贫下中农，你贫下中农，那不就是欺负我是个地主子女吗？你喂鸡啊，你喂啊，你在这学校里打着广播去倒饭喂鸡啊，看人家怎么批斗你。你还不知道接受教训，就是会讲空道理，书呆子道理。”李主煌噼哩啪啦地数落着。
刘鸿僖似乎听明白了妻子话的革命实践经验，可心里又不能放弃自己珍惜粮食的道理，只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一副不屑争吵的样子。这让李主煌更加气恼了，你竟然不认错，今天当着儿子们，就非得和你讲讲清楚。
本来想在省城里与家人多住几天的刘晓楠，实在不想看到父母这样的吵架。他也知道，父母不会在乎儿子的感受而不吵架。那就干脆离开他们，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就着这两天时间，回泉水湾去看看奶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