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楠还想再帮王师母她们洗一槽石灰,可王师母再也不让了,推着他要他回去看书。那个吴姨也笑着说:“小刘,你不能再做,你再做,人们这十块钱分不开了。”
“哈哈,那我就只要吴阿姨那一份。”刘晓楠知道阿姨是开玩笑的,他也笑着说说。不过,他一下意识到,阿姨们一个晚上做大半夜工,只能得十块钱工钱:“怎么,你们四个人人一晚上只人十块钱啊?”
“十块钱,不少了。”王师母满口的知足口气。
“是的嘞,一个人就有二块五毛钱。要是每天晚上都有这个工做,那一个月下来,比她家里的王班长工资还高,呵呵。”吴阿姨算得更仔细。
“是啊,是啊,这样算起来,就不累了。”王师母说着,又推刘晓楠走:“你看你的书去吧。”
“嗨,我那看书反正也是看好玩的,无所谓。干脆还是帮你们早点搞完吧。”刘晓楠想,既然来了,就多做会儿。
“如果工地上有事做,我们会天天来的,你哪能帮得了那么多啊。”王师母想了一下,又说:“要不,你帮我们个忙也行,帮我们把那一堆衣服带到房间里去看着。”
“哦?”刘晓楠一时没明白师母的意思。
“那些厚衣服我们这会儿用不着,放在地上,这里石灰多,再说等会儿打露水了,会打湿的。你帮我们抱回房间里去,等我们做完事了再去拿了穿着下班,就帮我们大忙了。”王师母说着,就把刘晓楠拉到那堆衣服旁边,从地上抱起那一大堆女人的花棉袄,塞在他手上。
“那好吧,我一边看书一边等你们。”刘晓楠只好接受了这个任务。
“哎呀,小刘,那要等到下半夜去了,你能熬得住吗?要不,你还是放在这里吧。”吴阿姨怕耽误小刘睡觉了。
“没事的,他师傅讲他每天晚上看书都要看到半夜。”王师母心中有数。
“这样的后生应该会要有出息的。”吴阿姨说。
其实,这样的话刘晓楠已经听到过很多了。在农村时,乡亲们也是说,发狠读书的伢崽会有好出息。工地上,王师傅他们那些老工人,甚至雷朝安他们年青人,也都认为爱学习的人应该有前途。
眼下的世界,从上至下,都像是发了疯似的批判读书的人,斗争学问多的人,而大肆推崇没文化无知识的所谓纯朴的工农感情。好像是文化高的人就是地主资产阶级那边的,就是虚伪的,而没文化的人就是真正的工人阶级、贫下中农的人,就是对革命对党有着纯朴阶级感情的革命群众。
前一段,不是还出来一个反对师道尊严,说是不读ABC,也能当革命接班人的反潮流小英雄,叫什么黄帅的吗。按上面那意思,不要讲做工的务农的,就是在学校里的学生,都不能专心去学习,而要敢于反潮流,闹革命。
但是,真正的工人、农民却不是这么认为的。相反,他们打心眼里尊重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认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应该由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来当干部,来管理。是啊,刘晓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真要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那你还怎么去闹革命,怎么去接革命的班啊。
所以,每当刘晓楠这样爱学习,也确实学到不少东西,肚子里有墨水的年青人,招工没份,上大学没份,提干没份,他身边的贫下中农和工人师傅们就觉得事情不对,不正常,就有一种愤愤不平。
当然,不平只能是在心里,也帮不了刘晓楠这样的青年。但他们心里一直有个良好的愿望,觉得眼下不平的事只是暂时,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迟早是会有出息有前途的。
或许,正是上林湾的叔伯哥哥们和工程队里的师傅们这种良好的愿望,无形中成了刘晓楠内心里一个目标,一种希望,一份信念,使他能长年坚持看书学习。真正的工人农民们需要知识,自己在农村在工地眼见的现实也需要知识,那么,坚持学习,就总有一天会有用场的。
就像师母阿姨们做这种近乎原始操作的劳动,极大的劳力付出,极差的工作环境,为什么就不能用科学技术来改革,来改造,实现机械化自动化的作业呢?应该是能够的,但必须要有人去做,去研究,去革新,那就需要文化知识。
如果说青年学生在与工农共同工作生活当中要建立劳动人民的感情,那么,一个真正对劳动人民有深厚感情的青年学生,就应当努力地用自己的知识去改善工人农民的劳动条件。这才是真正地与工农打成了一片,真正有利于工人农民。
近十来年,身边的农民工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护自己的学习,总是不轻易打扰自己的学习,还有,师母阿姨们宁愿不要自己帮她们干苦力活,而坚持要自己回来看书学习,这所有一切不经意之中,不是就隐含了工农群众内心里一种愿望吗?他们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了,但他们寄希望于有文化有知识的年青人。
刘晓楠抱着那一把衣服,一边往回走,一边默默地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为了个人打发时光而看书了,不是为了自己个人什么目标而学习了。自己的学习肩负了很多很多,自己是在为身边许许多多关心自己,爱护自己,支持自己看书的人而学习。
不是说工农劳动者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吗?这么多的主人都尊重知识,都希望年青人通过掌握知识去改变劳动者的工作和生活,去改变代表未来的新一辈人的前途命运,那么,这个国家就一定会给爱学习的年青人以机会。
刘晓楠似乎看到了前方什么东西,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赶紧回到房间里,赶紧打开书本,一头埋进了书里,认真学习起来。他那张小书桌上的台灯,灯火一直亮亮的,陪伴着师母阿姨那边洗石灰的冲水声
师母她们来拿衣服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两点,可刘晓楠仍丝毫没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