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毕林那里,刘晓楠得知自己初中的同班同学段先炳在鱼江镇这边的北岭地区煤矿上班,是个进下矿工。于是,第二个礼拜天,刘晓楠让李毕林带着去找段先炳玩。
地区煤矿从李毕林的水泥厂过去,还有六七里路,当刘晓楠他们到了那里时,已经是十一点钟了。他们在段先炳的宿舍里问到了他的情况,他今天正好当早班,已经在井下作业面了,按交接班时间,他应当在中午时分升井回到地面上来。
刘晓楠他们在段先炳的同时指引下,就直接到矿井口却等他。
过了十一点半,就有下井接班的工人在矿井口乘井车下井去。他们每人都在更衣室换上下井的衣服,一件满是黑黑的煤炭灰的还散发出汗臭味的厚厚的破旧棉袄。当他们从刘晓楠面前走过时,他觉得,这些人要不是那还算干净的脸蛋,和每人手上提着的一盏代表他们矿工身份的矿灯,就如在街头见到叫花子一样,浑身上下又脏又臭。
下井的工人下去不久,十二点多钟,井下交过班的工人就陆续上来了。段先炳应该就在他们之中。
当井下的工人迎面走过来时,要不是他们那还在转动的眼珠,刘晓楠简直分不出他们是活生生的一队人,还是一排移动着黑木桩。他们每个人,浑身上下,从头上的安全帽,脸蛋,脖子,衣服,双手,裤子,到双脚和鞋子,全都一个颜色,漆黑漆黑的黑色,只有当某个开口说话,露出了牙齿,才给了他们这一队人一丁点除黑色以外的白色。
和刚才下去的人相比,才上来的人全都显得很疲倦,一个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头上安全帽上顶着的矿灯,有的不亮了,有的还亮着。那亮着的矿灯,随着他们摇晃的步履,毫无目标地晃动着光亮,更显得它的主人像是昏睡中梦游一般地晃来晃去。
“李毕林,这就是给地面带来能源、温暖和光亮的人啊?”刘晓楠简直想不到,从面前走过去的人,就是国家的煤矿工人。
“是这样的。哎,你不是和高燕妮去过华迪才那里吗?”李毕林知道,华迪才遇工伤时,他们去看过他。
“那次只在医院里看了,又是晚上,匆匆忙忙的,根本就没看到矿井上班的情况。”其实,刘晓楠对煤矿也并不陌生,在农村的时候,几乎每个月都要到红卫煤矿去担生活用煤。但那时候,光是在开票窗口和过磅处打挤,已经够受了,那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参观煤矿的情况。在农村里几年,去担过几十次煤,他甚至还从来没内陆到过煤矿的矿井。
就在他们说话间,那些从井下上来的人,全都径直走到井口边不远处一间房子的窗口边,排着队向里面交矿灯,好像还签了个名。
“这个脏兮兮的灯还不是归各人的,不要交到这里才能下班?”刘晓楠觉得这煤矿管得太紧,不如建筑公司,一大袋子工具,全由工人自行保管,从来不担心工人搞丢了。就是谁万一搞丢了什么,再去工具仓库里补领一件就行了。
慢慢地,井下上来的队伍断了线,而那个窗口前的人也都走完了,可仔细盯着从眼前走过去的黑色队伍的刘晓楠和李毕林,却一直没有见到段先炳。难道,他那一身太黑,两个人认出他来。那他从这两个人面前走过,也应该看得到自己的同学啊。
李毕林拉着刘晓楠到井口,那里负责开升降车的人告诉他们,下面的人应该都上来了,因为,下面没有再往上送人的信号。“要不,你们到矿灯房去查一下吧。凡是上来的人,都要到那里销号的。”
他们两个人又到了刚才从井下上来的交矿灯的窗口前,请里面的人查一查段先炳的情况。
“我正在排查今天早班人员的升井情况。”里面的人告诉他们,凡下井的人,都必须在这里领取一盏,并登记他们的姓名和所领矿灯的号码。当井下的人上来里,也必须到这里交回矿灯,并与下井时登记的号码相对应,才能销号。经过销号,就证明此人已安全回到地面。否则,若某个号码的矿灯没销号,就意味着与之对应的人没安全升井,有可能在井下出事故了。
“出事故了,什么意思啊?”刘晓楠听那人说的这一大通,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不好说。至少可以说是这个人的下落待查。”里面的人用一种专业的措辞说。
“那你快排查,看看段先炳的情况。”李毕林也有些着急了。
“是不是他没下井上班啊?你不是说凡下井的都要登记吗?”刘晓楠想先搞清段先炳是不是下井了。
“别急,别急,查完了,查完了,我看看啊。”那人将清点后的名册拿到了窗口边,指着他查出来的情况对窗外的两个人说:“是少了一盏灯没交回来,是有一个人还没上来。”
“是谁,是谁,快看看,看看。”刘晓楠不由得伸手拉过来那个登记册,上面清清楚楚地有个“段先炳”的名字。
刘晓楠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收紧了呼吸:“那怎么办,怎么办,师傅?”
“别急,别急,我马上跟井下的安全员联系。”那师傅说着就去摇电话。
正当那师傅对着电话里“喂,喂,喂”的时候,突然,从井口那边传来一声高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人随声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冲到窗口边,将一个黑乎乎的矿灯往窗子里一丢,“四十六号,段先炳。”
“段先炳,你!”刘晓楠回过头来,一把抓住面前这个黑人那黑乎乎的手臂,“你吓死我们了。”
那张黑乎乎的已经完全分不出鼻子嘴巴的脸,睁着两只大眼珠,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穿着干净的人,一下认出了他们:“刘晓楠!李毕林!哈哈,哈哈。”还一巴掌拍在刘晓楠的胸脯上,在他的衣服上拍出一个明显的黑色手掌印。
是段先炳,没错,透过那层浓重的黑色,刘晓楠完全看出了面前这个黑人确是自己的老同学段先炳,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