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知青办的陈干部来过以后不久，公社又通知召开全体知青大会。通知讲，会期两天，由公社负责食宿，个人生活用品自带。嘿，有咯样的好事啊，到公社去吃两天，睡一晚，还免费。看来，还把知青当回事了。也难怪，自去年大规模开展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以来，知青人多了，事情也就出得多了。听到有人传，有些地方问题没处理得好，有知青聚集闹事的。当然，有文化头脑的知青虽然实际上是争自己的物质生活和政治地位待遇，但喊出的口号却是“坚决捍卫毛主席的12.22指示”、“坚定不移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之类。
到了公社，在整个公社革委会楼房里，到处是知识青年。原来，今年以来，大水公社又新来不少知青，远不是去年晓枰晓楠他们二十多个同学来时，公社干部介绍讲，本公社的知青不多，大多是自己零星投亲靠友来的，总共不过几十个，而他们咯支二十多人的集体下放队伍算是人最多的了。现在，全公社总共有两百多个知青了。
晓枰晓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同学。最后，能碰到一起的同学却只有十几个人。原来，去年大家分开到各大队后，先后有十来个人就如王凤仙她们那样，走回了城里去，另找地方下放了。
突然，有个粗壮的男子声音在叫：“刘晓楠，刘晓楠！”
晓楠循声找去，在叫他的是自己县一中高中部的一个大哥哥同学，叫李其东。当年在学校时，有一次同学们去青龙公社支农，李其东是分在刘晓楠的初中班带队的高中同学。那以后他们就认识了。
晓楠很高兴地向咯位大哥哥同学走过去。可是，快到他面前时，李其东却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小同学，然后，用一种带疑问又带嘲笑的口吻叫道：“刘晓楠啊，你，你咯是怎么了，装穷叫苦啊？”
晓楠顺着李其东的眼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他明白了大同学话里的意思。他是笑话自己穿了一身特别稀烂的衣服！自己咯会儿身上穿着的，就是那件烧烂后，又打了个不同色布补丁的，那次去见姨父时还不好意思地脱了下来的那件衣服。
到公社来开知青会，谁愿意穿咯么一件烂衣服啊。可是，晓楠现在确实没有衣服可穿了。今天已经是典型的秋天天气了，不可能穿夏天的背心，而冬天的厚衣服又还不能穿，就只好穿着自己咯唯一一件秋凉天气可穿的衣服了。管他好看不好看，先遮身保暖要紧。
要讲起打点自己的穿衣，还只十五岁多的晓楠确实不知如何搞，就是十七岁的哥哥晓枰，也不会打理咯种事。别的知青同学，虽然讲也是下乡到了农村，但生活上许多事还是由父母照顾着。尤其如每年的穿衣换季，同学们都是由家里大人管着的。而晓枰晓楠的父母，本来就不怎么操心儿子的衣食，在儿子们下乡后，就更不过问了。即使他们经常穿着破烂衣服回老家泉水湾去帮母亲做事，母亲也不曾为他们拾掇衣着。
再讲了，两兄弟下乡以来凡在队里分配收入的东西，全都送到母亲那边。东西卖出后，母亲也不曾拿出钱让儿子们自己花销花销。特别是晓楠，基本上出去赶墟场卖东西的时候很少，更是从来见不到钱了。
事情是咯样的，而埋头在适应农村生活的晓枰晓楠也没心思过多地想到咯种事，反正在队里出工，随便穿么子都行。没想到来公社开会了，就有些不合适了。管它嘞，反正现在咯样的形势，生活贫苦反而是好人，是好事。穷是么子啊，是革命。一个知青能受得了穷是么子意思啊，是与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你们要笑就笑吧，反正晓楠自己无所谓。小小年纪就没有书读了，将来除了当农民作田，就不能再有其他么子理想了，还在乎个么子穿得怎样。
开了一天会，也没搞得清台上的领导们讲了些么子，是要大家做些么子。只是同学们凑在一起，在台下，在食堂，地房间里，叽叽喳喳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闹腾了一晚的同学们都起得迟了。晓枰晓楠兄弟急匆匆地去食堂边的水池那里洗漱。马马虎虎地刷了一下牙，放下杯子牙刷，又胡乱地洗了一把脸。当他们转过身要赶往食堂吃早饭时，旁边的有个女同学叫了一声：“哎，掉东西了。”
那女同学一边叫人，还一边弯腰拾起了晓枰掉在地上的东西。当她把那东西拾在手上时，却呵呵地笑了，笑得有点逗弄人的声调：“咯是个么子东西啊？”
那是晓枰掉下的牙刷。他的那个牙刷前些天弄断了，没舍得丢掉。再讲，当时就丢了，到哪去买新牙刷啊。在农村里，可不如在城里，一出门就有卖百货的铺子。他就把那个塑料牙刷在火上烤软了，然后使劲碰接在一起，把个牙刷柄硬是接上了。接上了就可以照样刷牙，无非就是那个柄中间有个隆鼓。其实并不碍着刷牙。
可是，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让一个姑娘笑话了，而且还是为咯种小家子气的事。晓枰别讲有多么难为情了。他从那女同学手上接过牙刷，转身就赶紧走了。他不想听她那种笑声。他也知道，世上的女孩子并不都是眼前咯个人一样，就会叽笑贫困的人。昨天下午，他抽空到大水铺墟场去买了一把锄头，当时就看到也有个女知青在那里买东西。那个女同学可不像咯个笑话别人的人，她很认真地与摊主讨价还价，一分钱一分钱向人家付货钱。她在做咯些事时，就一点也没现出难为情的样子。对的，那个女同学才是真正知道生活真谛的好女孩。咯个世界上，一定还有不少那样的好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