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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荒宅后院竹林里,林玉竹正躲在竹林的阴凉处那套竹桌竹凳旁,怀中抱着那没了耳朵的小白狼,闭目纳凉。
察觉到有人来了,小白狼先躁动不安起来,口中呜呜直叫,林玉竹才察觉到脚步声,而那熟悉的脚步声令他的表情顿时柔和了许多,缓缓起身,面向廖银杏。
廖银杏对林玉竹笑笑,扬了扬手中的药包:“前两天的那些药用过之后没有不适吧?”
林玉竹点了点头:“并无不适。今天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等了你一上午。”
他的嗓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哀怨,廖银杏却一下子听出来了,微微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昨天晚上我去给县令家的女儿看病,直到刚刚才回来,这不,我一回来就给你送药来了。”
林玉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怪不得你昨天晚上也没来。”
廖银杏笑着将药递给林玉竹:“抱歉,不过我不是叫二哥给你送来了么?”
“可你二哥,没法收下这钱。”林玉竹说着,从怀中掏出钱袋,递给廖银杏四文钱和三文药钱。
像他这么着急给别人送钱,收钱的来晚了还要抱怨的人廖银杏还是头一回见,笑着将四枚铜板塞进怀里,向他许诺道:“以后再有事我会尽量事先通知你的,可昨天县令家突然派人来接,我也就没工夫说了。”
林玉竹不解:“县令……为何会肯让你去给看病?”
见他似乎还不知道堤边诗会的事,想起上几次来也确实忘了提,廖银杏哈哈笑着将端阳节那一整天的奇遇都给林玉竹讲了,顺便也将之后刘玮的荒唐求婚讲了,不过并没有讲郑锦瑶大小姐的病。
林玉竹瞪大双眼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完之后,他眉头一蹙,漂亮的脸蛋漫布担忧:“银杏,我劝你还是不要和郑县令家来往过密,那郑县令是因为有求与你才会对你那么客气,等到将来你知道了他们太多秘密,又对他们无用了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对你灭口。”
见林玉竹那般严肃地吐出这么一句警告来,廖银杏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我看县令一家子人都不错呢!郑县令也是挺和善的……”
林玉竹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或许都不会信我,但我只想给你提个醒——千万别因为暂时得了权贵的宠而被蒙蔽了双眼,尤其是你不愿意嫁给县令的侄子,他们这种有权的人最爱做的事就是毁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让别人也没法得到。冀州位置偏远,天高皇帝远,县令这种土黄帝的能力有时候比你想象的要强大的多。而且……起初他不是曾有意扣押你在船上么?这还不能代表对方的心思难测?”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来教育,廖银杏起初很不自在,但仔细一想林玉竹提醒的全都是极其有可能发生的事,而且从他的神情能看出,他是真的为自己担心,关心自己才会说这么一番话,廖银杏沉默了半晌后,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若不是林玉竹提醒,廖银杏自己都没发现,经过昨天晚上的一大堆事之后,廖银杏已经因为郑县令对女儿的温和、有求于她时对她表现出的礼貌、刘玮对她表情意这三件事而对郑县令一家人放松了太多警惕,廖银杏明白,轻易信任那种权贵绝对是大忌,冷静下来想想,林玉竹教育的还真是及时,她差点就飘飘然了。
林玉竹放心的点了点头,而后放松了那张严肃的俊脸:“话说回来,兴许那个刘玮也是个不错的人,起码他没有对你用强,也没有威逼利诱与你。”
廖银杏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不如干脆嫁给他算了?”
林玉竹一愣:“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刘玮的条件不错,也算是一表人才,他都送上门来了,你为何不愿意?”
廖银杏摇摇头:“说不清,总之就是不对劲,他那么上赶着来娶我,让我感觉……很不好。就好像是你全副武装兴致勃勃地准备到山上去打猎,可刚出家门口就发现自家院子里站着一头野猪跪下求你杀了它一样,猎物来得太快太突然,没有成就感,也没有追逐猎物时的兴奋和快乐。”
林玉竹噗嗤乐了:“原来那刘姓青年在你眼里只是野猪?”
廖银杏嘿嘿一笑:“差不多吧,反正他就是跟猪一样一根筋,不懂变通。要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只有娶了我的话,那他以后若真入了仕途,碰的女人多了,岂不是他每个碰过的女人都要娶了?我要是嫁给他,以后肯定会为他几百个妻妾操心,这也是我不愿意的原因之一。”
林玉竹忍不住笑:“若他是那样的人,也不会二十一岁都还未娶妻了,应该只是对你才如此而已。”
廖银杏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不想管,总之我就是对他没兴趣……”
见她不想聊这个话题了,林玉竹笑着抚摩起怀中还处于警备状态的小白狼,换了个话题:“对了,既然已经决定养了,总要给这小家伙取个名字才是,这家伙该叫什么好呢?银杏你帮我出出主意。”
廖银杏看都没看那小白狼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茶给自己喝,随口道:“就叫无耳好了。”
却听那小狼很不爽地“嗷”了一声,将头扭向廖银杏,今天早上眼睛上的薄膜刚刚褪去的它如今有一双漂亮的天蓝色眼睛,而那双宝石般的眼睛正瞪着廖银杏,眼神好像还挺认真,像是在抗议一般。
一看它好像在跟自己对话似的,廖银杏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憋笑,伸出手指头故意塞进小狼没牙的嘴里逗它:“你这小东西莫非是在跟我抗议不成?劝你不要反抗我哟,我很强大的,一泡尿就能把你给淹死!”
这回换林玉竹喷笑了:“噗……廖银杏,你真的是女子么?怎么说话这么没遮拦……”
廖银杏笑着将手指从小狼的嘴里轻松拔了出来,弹了弹它的小白爪子:“有什么关系?实话实说罢了。”
林玉竹无奈地将小白狼抱起到脸前,笑着问它:“叫你无耳,可好?”
却见这次小白狼不反抗了,也不吱声,乖巧如布偶般直着四条小短腿,一双天蓝色眼睛与林玉竹四目相对,眸子温润如水。
见差别待遇如此明显,廖银杏有些不爽:“哼,看来它同意了。”
林玉竹温柔地笑了。
见到这****相处如此融洽的画面,廖银杏心里有一丝奇怪的情愫涌动着。她担心这头野兽长大之后会给林玉竹造成麻烦,可又觉得将来让林玉竹和它分开是件很残忍的事,因为他们两个看起来那么喜欢对方,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有些可怜,却又很坚强,让人不忍拆散。
心中一动,廖银杏提议道:“不如,一直养着它吧,但必须要对它进行训练,也要套上项圈才行。”
“……”林玉竹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情绪,看样子他也很想那么做,可又有顾虑:“那岂不是像狗一样?对无耳来说,不是太惨忍了么?”
廖银杏狠心道:“它是狼,有野性,你不对他残忍,他将来就会对你残忍。而且你就算想放它回山林,但从小没人教会它如何捕猎,它在山中能活得下去么?没有母亲教育的幼崽,是不可能在野外活下去的,如今也只有把它当成一条狗来驯养,让它适应与人相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廖银杏深知,野生动物只要一依赖上人,那它就永远都不可能是野生动物了,只能作为宠物活着,从被林玉竹救下的那一刻起,它就与森林草野无缘了。
林玉竹心有不忍,但还是点点头,苦笑着看着怀里的小狼:“……看来,我或许救错你了。”
而那小白狼无耳还是用那种纯洁的眼神看着林玉竹,那是一种懵懂到让人心疼的眼神。
见林玉竹同意了,廖银杏抓起无耳的小爪子叹道:“说起来,它现在这么小刚刚适合,应该趁现在给它剪掉悬爪。”
“悬爪?”
廖银杏柔声给林玉竹解释:“嗯,就是前爪上方这里,接触不到地面的这一根悬着的脚趾。这是没有用的东西,但在它长大之后却极为碍事,很容易撕裂受伤,到时它会很痛苦,而且治疗起来也很费力。必须趁早剪掉,现在它还不会感觉到疼,所以没关系的。”
林玉竹犹豫了一会儿后,心疼地看着小白狼:“真的不疼么?”
廖银杏信誓旦旦:“真的。”
其实她也说不准疼不疼,她又不是被拔掉脚趾的那个家伙,但就算会疼也一定只是刺痛一样的疼痛,因为她亲眼见过从前的兽医好友为军用犬拔掉悬爪,那些小狗的确不会反抗。
见她说的有自信,林玉竹点了点头:“我信你的话,你来帮它吧。”
廖银杏点头,进了竹屋里取了一根缝衣用的棉线,回到小白狼身旁,用线将其悬爪根部系紧,阻断血液流通,而后轻轻用手指头一拧一拽,它米粒大小的脚趾头就这么轻松地被拧掉了,虽然流了点血,它却没有激烈反应,只是低声“呜呜”叫了两声,抖了抖小爪子。
林玉竹啧啧称奇,见廖银杏没一会儿就处理完了,而无耳也没有过激反应,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为了防止以后无耳长大了会咬伤自己,廖银杏故意多留了一会儿,与那无耳联络起感情来,而林玉竹就回竹屋去泡他的药澡了,留那一人一狼在外面加深感情。
直到下午太阳都快落了的时候,廖银杏才因为要给林玉竹送第二副药而和林玉竹告别,这才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