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京城中又一个高门阔府白府因为白咏季的回京而热闹起来。
白家这几年的确是没有以前那么风光,到不是说有谁打压,而是白氏家族内部自己出了问题,偏偏这问题又极难让人开口……那就是子嗣的问题。
白家如今除了宫中病着的一位贵妃娘娘,还有白家当家白旭宁,白旭宁陆陆续续生过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无奈四个儿子体质一个不如一个,唯一一个好一点二儿子在给他留下一个孙儿后,因为当时南面发了大水,身为工部官员的二儿子理所应当要去赈灾,可这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
工部传来消息说自己福薄的二儿子被洪水卷走,尸骨不留。白旭宁悲愤不已,亲自前去寻找自己的儿子,却是了无音讯。而这边厢,承启帝的恩旨很快就下来了,竟是让自己的唯一的孙子进宫与众皇子皇孙为伴。
白旭宁在死去的儿子和活着的孙儿之间明智的选择了后者,快马加鞭的回京,却还是阻止不了孙儿的进宫,不过事情的发展似乎出乎了白旭宁的意料。
如果照白旭宁先前的设想,承启帝这是在慢刀子割肉,将自己唯一健康的二儿子无情夺去后,再借机对自己唯一的孙儿下手。当时的白家家主外表是对二儿子离去的悲哀,内心却是存着准备最后与承启帝拼死一搏的信念,不曾想自己的孙儿进了宫,却是被宫中主子们喜爱,被承启帝当成幼子一般的疼爱,虽然白家时时刻刻枕戈待旦,但这么多年来自己孙儿如此夺目的成长,好像是在日夜嘲笑白家人的小肚鸡肠。
就连白旭宁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疑心了?还是自从沈家凋零后开始太过于敏感,处处堤防起来?
当然天下没有完美的人更没有完美的事,要说这孙儿白咏季身体健康,相貌英俊不说,人也是极为聪慧的,但唯独只有一项,也是最要命的一项——白咏季一颗心思全放在了旁门左道上,比如跳舞。说起跳舞,老成的白旭宁老爷子就有一肚子火气。在白咏季小时候,家里曾来过一位西方过来的老僧。白旭宁从来就是信佛之人,当听闻这僧人是闻名天下的慧智大师,当即抱出了自己只有五岁大的孙儿给这大师一瞧,这位大师断言,如果想要这位独子能这么无忧的活下去定要让他习一些强身健体的活动,众人一听,都不敢怠慢了去。偏偏当时只有五岁的白咏季对什么武道修为都不敢兴趣,家里急的拿这位小祖宗没有办法,不想刚好府上有舞姬在住,白咏季看这些舞姬跳舞,到是有了兴致,就那么有样学样。
开始白旭宁还挺高兴,心想孙儿总算找到一个强身健体且风雅的法子,不想白咏季不仅是喜欢还是痴迷起舞蹈来,越来越不顾正业,整日和府上的舞姬黏在一处,竟然公然老师老师的叫着。等老爷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白咏季早就成了舞痴一枚。
白旭宁悔恨不已,骂吧,孙儿是不听的。打吧……白老爷子是舍不得的。当下遣散了家中的舞姬,心想这下总该让这小祖宗安生些。哪里知道白咏季一听就整天黏在皇宫中不回家,叫嚣着皇宫中的舞姬不知要比家里的好上太多倍。
白旭宁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孙儿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只好四处寻了些技艺高超的舞姬回府,这才将自己的孙儿从皇宫中哄了出来。
自此,京城中人人都知道白家有个舞痴儿。白旭宁也再也不拜僧佛。
不过白家祖孙两关于这个问题的斗争一直在继续着,而这次一向娇生惯养的白咏季离家到远在河西的凉州去学舞一事,就是因为白咏季不满白老爷子找回来的西域舞姬舞蹈含量越发萎缩而勾人的技巧越发高明这一原因而愤起反抗的结果。
白咏季刚从宫里返回的消息,这让白老爷子暗地有些不爽,不过这分不爽被思念自己孙儿的情怀冲的很淡。早早命人准备了好吃的在饭厅里候着,有小厮上前来附着老爷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白旭宁微微皱眉,看向进口处。
一会儿,就听见自己的孙儿大声笑闹的声音传来。
“爷爷!”白咏季心情极好,完全忘了自己走之前还在生爷爷的气,上前给了他一个大胆的拥抱。
白旭宁咳几声,脸上的表情似怒似惊:“哪里来的规矩,不知道睿郡王还在这里吗?”
果然,姜重婴站在一步开外,橘黄色的灯光将这位年轻的郡王脸上印出几分难得的柔软,“无妨,白公请便。”姜重婴极为好说话:“咏季兄才回来,自然是高兴。”
白咏季对自己爷爷的哀其不争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上前极为亲热的要拦住重婴的胳膊,却被重婴轻巧的躲了去,白咏季无奈,反手在他肩上落下一拳道:“你还是这般,碰一下又如何?刚才也躲得老远,也不上来跟我说话像是不待见我似地。”
随即直径坐下,拿起一旁的银筷,嘟哝道:“饿死我了。”然后低头,丝毫不顾及礼仪脸面,对着一桌的佳肴狼吞虎咽。
白旭宁看着久违的孙儿,有些淡淡的伤感浮上来,对着一旁的重婴有些歉意的点头,招呼着这位睿郡王坐下后,一双老眼有些浑浊但也掩不住对孙儿的疼爱的看着白咏季不怎么能入眼的吃相,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责怪。
姜重婴就那么坐着看着一祖孙两人情深的戏码,心头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暖。为了使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显得不要那么突兀,也动手慢慢夹了几片菜叶子进碗里,不想一旁专心吃饭的白咏季有了反应,大筷子一夹,弄了几片晶莹的五花肉放进重婴的碗里。然后不顾嘴里剩的有没有来得及咽下的饭菜,混沌不清的说道:“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风一吹就倒的人,还不多吃点肉。”姜重婴终于露出一丝苦笑,这让他有了一丝人间气息。看了看碗中躺着的肉片,又看了看看似专心非常,实则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白咏季,还是动手将它们一一纳入口中。
白咏季笑了笑,露出明晃晃的牙齿:“这才对了么,爷爷说了要多吃肉才能长得壮实。”
白旭宁在旁边一听,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便对着自己的孙儿道:“好好陪着睿郡王吃晚饭,好了来我书房。”然后对着重婴微微一礼,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走回自己的书房。
白旭宁这么一走,白咏季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敷衍性的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转头看着姜重婴,那目光有些疑惑有些黯然。
姜重婴手中的银筷微微一顿,转头回来看他:“你想要问什么?”
白咏季摇摇头,情绪有些低落:“我在凉州过得很好,很轻松,”转而又加了一句“从未有过的轻松。”
“哦?”重婴放下手中的筷子“这就是你的体悟?我以为你要说说你的胡旋舞。”
白咏季闭了闭眼:“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是你口中的体悟。”
“你不恨。”重婴说了一个陈述句,语气平静“我告诉你的事情并没有让你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想法。”
“是的,我不恨。”白咏季坦言,又复恢复了明朗的笑容,转头打发了一头雾水的仆役,一字一顿的说:“我和你不同。”
听了这句话,重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收手拿起周边的美酒,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只浅尝辄止,而是一口干净,将烫人的美酒迅速咽下。
白咏季看到这幕微微皱眉,在他的印象中重婴可没有那么喜欢美酒,今日竟是一身酒气,虽然并没有醉意,但与往常有些大不相同。白咏季有些惊疑不定的开口:“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
姜重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没错,喝了不少。”
白咏季听他那么诚恳的开口,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有些窘迫:“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情,我并不是不信,也很高兴你能亲自那么直白的告诉我,而不是像一些贵人们那么隐晦。”他也给自己倒了一壶酒,却没有喝,只拿在手中微微转动酒杯,从不同的角度打量这美酒。“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恨不起来,你说我懦弱也好说我愚蠢也罢……”白咏季微微一笑,很温柔,又带着几丝倦怠“其实爷爷很久以前曾经暗示过我。”
“但你没有去想。”重婴接过话:“你是不愿意去想。”
“没错,”白咏季放下酒杯“我不愿意,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愿意去打破它的宁静。”
重婴仔细的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他和白咏季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们岁数相当,自己十一岁进宫后身边除了谢南华便是这个经常见面的白咏季,但两人平日里显得极为陌生,根本都不曾有过多少次对话,却莫名其妙的信任对方,甚至知道对方的脾性,这是连谢南华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
姜重婴又喝了一口酒,似乎这样做可以将心头的烦躁压下:“还是那句话,我并没有希望你做什么,你不做便是对我做的最好的事。”
白咏季点头:“我走之前,太子殿下也找过我,说了和你一样的事情。”
“你怎么回答的?”重婴有了些兴致。
“我也什么都没有说……”白咏季淡然:“我其实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不过想来,死也是一种解脱。”白咏季望向一堵漆黑的墙“爷爷对我很好,虽然他也试图将我拖进仇恨的世界,但终究没有那么做,现在他已经不再提这件事,府上的奴仆们只知道了分寸。”
姜重婴冷冷的笑了:“或许是你平日的种种让老爷子寒了心,觉得你不堪大任?”
白咏季一听,面色有些凝固,浮现出一丝怒意:“我不允许你这样猜测我爷爷。”
姜重婴觉得此刻酒意有些上涌,反讽道:“原来你也如此看重亲情,我以为你面热心冷,对这些丝毫不在乎。”
白咏季皱眉:“随便你怎么想,我可以告诉你,我只在乎爷爷,其他的人的死活我从不放在心上。”白咏季真的是有些生气了:“可你呢?谁的死活可以让你放在心上呢?别说是你已经死去的爹娘,说一个还活着的人。”
姜重婴面上冷了下来,似乎将这秋天的晚上彻底冻住。白咏季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却仍旧坚持的坐在那里,好似要听他的答案。“没有。”姜重婴几乎是从嘴边挤出一个字,声线很紧,像一根快要断掉的弦。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白咏季一眼:“有件事情,你想错了。之前之所以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并不是和那位太子殿下一样想让你如何,而是单纯的告诉你一个故事而已。”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伴着些微的寒风消失在夜色中。
白咏季脸上的涌现出一丝懊恼,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会这么糊涂,真是中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