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拾看天色也不早了,刚买的屋子也没什么好料理的,就把易简带回了司徒府去吃晚饭,毕竟来者是客。
吃完饭,暮色已经四沉,家家户户在门口点起了灯笼。
在吃饭的时候夕拾已经对景略还有颜回说起买好房子的事情,颜回对易简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听完夕拾拐弯抹角地描述,景略终于在吃完饭的时候开了口请易简留下住一晚。
新买的房子虽然样样齐全,唯一缺的就是被褥了。而这么晚店家也都关了门,没法子买。
没把易简赶出去住客栈,夕拾也舒了口气。
房间还是上次易简来住过的那间客房。夕拾点着灯笼在前方为易简照明,易简悠哉悠哉地跟着她后头拿着折扇敲着手心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司徒府不大,不一会就到了。夕拾率先进了屋子取下灯罩点好蜡烛后招呼易简自便。
“上次你走后,我就把被单洗干净晒好了,全放在橱子里你自己取出来铺好就能睡觉了。你要看书,就到书房找颜回。要做些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夕拾想不起还要嘱咐什么,拿起灯笼就往门外走。
“好夕拾,乖夕拾你帮我摊好吧。你不铺好给我我不会啊。”易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带着几分撒娇说。
夕拾没觉得听了很受用,只觉得胳膊竖起了小疙瘩:“铺床你不会,吃饭你会不会啊?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好,留你何用呐?总之你自己解决,不会铺就睡木板好了。”
“啪”一声,夕拾帮易简带起了门关好。临走前回报他一个自己看着办的表情。她碗筷都还没洗呢,那有时间和他磨叽呀。
看着关好的门,易简挂在脸上的微笑快速敛了下去。把折扇放到桌子上,他打开了柜子拿了几床被子出来动作迅速且麻利地铺好床。动作之利落哪有刚才说不会的架势。
拿着扇子合衣躺在床上,易简注视了床上罗帐的顶端默默出神。
一会儿后,他收回了视线。一只手垫在了脑后当枕头,一只手慢慢地打开了手上的折扇。
纸扇是寻常的纸扇,只是扇面上画了一株盛极的桃花。
从一株主枝延伸出来的枝桠上点缀了许许多多的桃花,铺满了半个扇面。
那粉红色的桃花一朵紧挨着一朵,有的迎风初绽,宛如少女嫣然含笑。还有的含苞待放,半藏半露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青涩风情。而更多的是花尖微红的花骨朵挤在枝头。
在寥寥无几的若干丹青描绘下,这桃花鲜活的仿佛能从纸面上跳脱出来。
在扇面的右上方还提了一首诗曰:先贤盛说桃花源,尘忝何堪武陵郡。闻道秦时避地人,至今不与人通问。
除了这四句诗外扇面并未书写诗名在上。
易简轻抚扇面,指腹划过扇面的桃花和那四句诗,最后停在了朱红色印鉴哪儿。
在鲜红的印泥映衬下,怀善二字更加鲜明。怀善是易简父亲的字!司马懿轩字怀善。
易简想起了临行的那一晚,他和父亲秉烛夜谈。
那时候的懿轩已经不能起身,易简只能端条凳子坐在他榻前和他说话。
他会那么急匆匆地回去也是因为收到了家书说他父亲病情加重,家人唯恐他这位长子不能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自从前年司马懿轩患了重病,就一直反反复复没好利索。这次更是因为思虑过重加深了病情以至于要缠绵病榻。
东魏虽然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可司马懿轩却是一位尽职的城主。多年来他一直为东魏鞠躬尽瘁,思谋前程。可再强健的身子被他强负荷的使用,也慢慢被掏空。
易简对那天晚上的景象历历在目。他记得那天父亲用枯燥的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和他絮絮叨叨了许多。
明明和颜回的父亲同年,可是懿轩看起来要比景略年长好多岁。仿佛油尽灯枯尽显憔悴的懿轩让易简心里满是酸意。
身体的各种不适也不能让懿轩放弃思虑东魏的未来跟何去何从。那个晚上懿轩对易简说:“梓儿啊,我晓得你不喜欢担起东魏的重任。的确把东魏所有人的将来交到你手上让你筹谋实在很难为你。我自己吃过那般苦,其实不应该再让你去尝试。
可是我有些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带着大家回到魏晋去。从小我就听你爷爷说在魏晋的外面还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非常的美丽。有着许多魏晋没有的东西,连花开的颜色都比魏晋多上几种。精美的器皿,精致的亭台楼阁比魏晋最美的房子还要美上几分……
所以从小我就立志要离开魏晋,寻找出去的路。可是那样的世界,你爷爷到死也没看到,如今看来我也是见不到了。也许外面真如魏晋人所言是一片废墟,外面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是我们的祖先虚构的一个故事……
其实根本没有那样的地方对不对?”懿轩似在问易简却又像在问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若是有那个地方,我们祖先也无须耗费三百多年还遍寻不获,魏晋并不是一个大地方。也许我早该决定让东魏消失,让大家回到魏晋去。不能再让大家为了我们司马家的一点私心就蹉跎一生去寻找并不存在的世界。
我们的祖先骗了东魏所有人三百多年,的确不应该继续下去了。易简,答应我,以后若是我去了,你安排好琐事就让东魏消失吧。让他们回到魏晋,那里才是他们的家。”懿轩松开了易简的手,像是倦极了,满脸疲惫。
本打算确定以后再和父亲禀告的易简忍不住抓住了懿轩的手:“爹,其实外面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是懿轩一辈子的心愿,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懿轩却是不信,淡淡地笑着说:“傻孩子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想要我开心,可是你不必骗我。”
“爹,我们的祖先没有骗你,我也没有骗你。这么多年来我走遍了魏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达成祖上的遗愿,秉承祖先的遗志么?爹,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好起来后,我会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各种不同的风景。”易简握着懿轩的手,想把他的真心传递给他父亲知道。
懿轩却越发肯定易简是在安慰他,可他不忍让易简再担心他:“好,爹相信,爹怎么会不信自己的儿子?你说有就一定有,爹盼着你带我出去。”
易简知道他不信,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在没有确定出路在那里的时候,他不能再让懿轩多想。
出魏晋是他从小的梦想,是父亲的夙愿,也是司马家族的唯一所求。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那条路,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这就是他此刻在魏晋的原因。抱着那把纸扇,易简的鼻端好像闻见了隐隐桃花香。
就好像是他在东魏的家中种的那几株桃花盛开时的香气……
他闭上了眼睛好似睡了过去,只是眼角渗出的泪水出卖了他的情绪:爹,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