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玢傻傻怔在大雨中,成了亭子里所有人注目的焦点,然令周玢事后耿耿于怀的是,这场误会,所有人都知道为何,偏只有她不知。
三天后,周玢自宋玉住的苑子里出来,提着宋玉交待她的药膳回偏苑里去。此时,天已转晴,宋玉告诉她,“三公子原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这些天,不说别的,就看你为此病了一场的份儿上,他心头的气也该消了罢!”
周玢不大以为然,又一次不甘心地问,“宋姐姐,你可知他为何那样生气?难道连你也不知道么?”
摇摇头,宋玉只道,“我只听将军提起过,这孩子,自从进到王府的第一天起,就像宝贝似地护着这把伞,不让人碰它,自己也极少碰它。”
“会不会是跟他的母亲有关?”
“不是。将军曾经也这样问过他,但他否认了。至于为什么,怕是前齐王妃也不知罢!……好了,你也别老想着这件事了,既不愿在我这里住,便回偏苑去罢,好生养着病,等好全了,你再想三公子的事,说不定自然就有头绪了呢?况且,将军这回也说了,事不怪你,不管如何,好在你让他开口说话了,将军还赞了你来着!”
周玢望着宋玉,自然明白她是在极力宽慰自己,于是不管心下如何思虑,面上也是极欣然地受下了,只笑道,“并非我不愿意住在你这里,只是有人明儿个来找你时再撞见我,指不定又要如何生气呢!”
“还贫嘴,景深哪里有你想得这般没度量!”宋玉佯怒地睨了周玢一眼,牵着她往后苑方向走去。
周玢笑望着宋玉,突然想起前几日晨间在假山处瞧见她与齐王在一起的情形,当下便不动声色敛了笑意,也不再谈景深王爷。
在偏苑的院子里,正见司马宜与司马忠兄弟在用碎石掷空中飞过的鸟儿,时而传来司马忠的哀嚎声以及司马平的轻笑声。
“是谁?是谁又打到我了?”司马忠抚着后脑门扭头质问他身后的二人。
“可不是你自己吗?一个上午,没投中一只鸟儿,倒都叫石子吃到你后脑门儿上去了!还好意思冲我与景乔嚷嚷!”司马平爽朗地笑答。
二人说笑间,只见天空中有大小不一的石子飞来飞去,惊飞了树枝间的鸟鹊,连蝉虫也因受惊一哄而散,霎时,天空中无云亦无雁影。
宋玉怕三位公子要欺负周玢,遂一路直送她到偏苑里,此时见他三人正玩儿得尽兴,便也没有过去打扰,只领着周玢绕过长廓往她睡的屋走去。不想正被司马忠看到,当即便被他没好气地喝住了。
“小王爷有何吩咐?”宋玉停下步子,转身对司马忠恭恭敬敬地道。
“不是叫你,我是叫她!”司马忠把玩着手中的碎石,待走近了,又将石子全数扔至一旁的草丛当中,拍了拍手头上的尘土,径直走到周玢跟前,“你好大的胆子!犯了错事,竟敢一声不吭躲起来?现下怎又回来了?别以为我父王与王叔都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若惹得本公子不开心,明日回淮南,我便娶了你回去!看你还敢这样嚣张!”
周玢有些好笑地望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司马忠,此时的他定以为娶妻便是为了让对方受奴役,不知道这个意识是谁给灌输地,当真离谱!
在宋玉苑子里整整躺了三天,周玢现下根本没心情说话,只道,“随公子便!只是我提醒一句,若日后公子碰到一个让自己生气的便要娶了她,那么这天下的女子,大抵上都不要遇见你,否则,一旦遇见便都要被你给娶回家了!那淮南王可还吃得消?”
宋玉在一旁掩着唇笑了笑,不远处司马平的脸上也是忍俊不禁,本欲向这边走来,但随即望了一眼身侧的司马宜,当即又收住了脚步。
周玢望着一脸恼怒却又不知如何发泄似的司马忠,只道,“若无其他事,奴婢就先告辞了,小王爷!”,说着,便与宋玉携手向厢房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司马平时而温和的声音,“何时见你这样当一回事儿了?不过是一个丫头,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宋玉直到进了周玢的厢房,掩好房门了,这才笑出声来,“你就不怕小王爷一时气盛,当真娶了你回去?”
“不会的,他讨厌我还来不及呢!哦,对了宋姐姐,你上次说叫我去裁缝那里选布匹量衣裳,什么时候去?”周玢在榻几上坐下,问宋玉。
“怎么?病还没好呢,就这样着急!”宋玉说着,一一打开了屋内的窗子,顿时有清风扑面而来,“我下午叫他过来吧,免得你多跑一趟,顺道也给三公子多做几套,就当是姐姐我替你以此谢罪了!”
周玢闻言不禁感动地道,“你真好!宋姐姐!”
“客套话就毋须说了,要真觉得我好,吃药的时候就不要浪费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自后山上取来的,铺子里都没有的药呢,吃了好得快!”宋玉在周玢身侧坐定,宠溺地笑着说。
这一刻,周玢确实感觉到了由衷的温暖,点点头,又一次深深望着这张温婉美丽的脸庞好半晌,暗誓,定要将她好好记住了!
下午,巫裁缝过来的时候,周玢并未急着让他给自己量身定制衣裳,而是问他,是否有湛青色的绸布,要一面榻床那般大小。
巫裁缝沉思了半晌,道,“绸布有少许,但都是用来做腰带头巾用的碎布,况且,湛青色府上甚少人穿,也就没有存多少。如若小姐要,我可以叫人去城里街坊边裁些回来!”
“嗯,要多久呢?”
“不多时,我叫人裁好便让风谣姑娘送进来,可好?”
“行,那得尽快!”周玢说完,见巫师傅要给自己量身高尺码,这便摇了摇手道,“我不用做衣裳了,这里有几件,先穿着就是,宋姑娘不是叫你也给三公子定制几套么?你去他那边吧!”
“姑娘不做衣裳?”巫师傅吃惊地问。
“嗯!我就是问你要那布来的,衣裳多了穿不完,我暂时就先不做了!”想来,无功不受禄,况且,对于这古代纷繁复杂的服饰,周玢还真没什么好感,就手头上的几件,那穿法就已经叫她有些琢磨地吃力了,现下能少来些,才是她所希望地。
巫师傅仔细瞧了周玢半晌,这才收起工具,恭了恭身,道,“知道了,那姑娘有何吩咐再叫我!”
“好的!”目送着巫师傅携着工具出门去,周玢这才回转身来,将上午自后山林里偷偷取回的竹子自床榻底下捧了出来,这些竹子大小不一长短不一,要把它们组成雨伞的支架,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整个下午,周玢皆忙着将竹子削皮,割成长短大略一致的竹条,再凿孔,钉支架,最后安上活滑枢纽,想起从前在乡下外婆老家,有一个堂舅舅家便是以篇竹篮竹席为生,小的时候,周玢就十分喜欢待在堂舅舅家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看着舅舅将一支活生生的大圆竹筒,劈成一根根竹条,再将一根根竹条劈成薄薄的竹片,然后用这些片竹篇成竹篮子竹席以及一切能用竹子做到的东西,也是自那时候开始,周玢才对竹子有不同于常人的辨别能力,这都要拜于她那能干的堂舅舅所赐。
但此时,周玢拿着这把大概有点形状的伞架,左看右看也是不满意,无奈花了一整个下午的精力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扔了又觉得可惜,况且,这里没有工具,如果再做一个,说不定也只是半斤八两,差不到哪儿去!于是,她便想着用绸布来掩饰这些缺点,正寻思着如何做时,有人敲门走了进来,忙不迭将伞架收起藏至床榻底下,拂了拂襦裙上的碎木屑,这才起身走出里厢房。
风谣推门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至桌上,见到一旁圆桌上放着没有动过的龛盒子,不禁吃惊地道,“周姑娘又不舒服吗?午膳如何没吃?”
周玢一怔,想起中午风谣来过放下食盒就走了,后来自己忙着忙着也就忘记吃了,这会儿想起来,不觉尴尬,只笑道,“没有不舒服,只是睡一会儿,睡过头儿了!”看到风谣拿进来的晚膳和一个布袋子,周玢走过去,打了开来,欣喜地道,“这是巫师傅让你带过来的吗?”
风谣点点头,将龛盒里的晚膳一一取了出来摆上圆桌,“是啊!巫师傅让人从城里布坊里裁的,周姑娘要这蓝绸布作甚?”
“我要用它来做一把雨伞,等做好了你瞧瞧!”周玢饶有兴致地将绸布展开来,足足有两张床榻那般大小,这下,也不用愁一会儿布会不够用了。
“用绸布做雨伞?”风谣吃惊地问,平常时候要一匹绸布来做衣裳都难得,现下姑娘怎么用它来做雨伞,岂不是好好地折腾了东西?况且,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用布做的雨伞,有油纸糊地就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你一定没有见过,你们这里用的都是汕纸伞,一蹭就破了,用布做得多好,日晒雨淋也能顶上好长时间!”周玢说着,重新折叠好绸布,放回布袋里。看到桌上的晚膳,这才想起什么,转身走至窗边往外探望,院子里,三位公子正同桌而食,气氛融洽,周玢心下愉悦,不禁问风谣,“他们这几日便都是在院子里用膳么?”
风谣不明她突然转变地话语,待抬眼望向窗外,这才答,“是啊!平公子说在院子里用膳心情愉悦,所以这几日,忠公子与平公子都歇在偏苑里呢!”
“是吗?看来他们的关系处理地不错嘛!对了,那天三公子冲我发了火,回来以后没怎么样吧?比如绝食之类地……”周玢有些担忧地问。
“三公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最后是平公子与王爷等好一番劝说这才开了门!许是想通了,之后也就没再提起这事儿!”风谣有些保留地说。
“没再提这事儿?三公子愿意与大家说话了吗?”周玢不是很明白风谣的话。
“还是不愿开口说,只是不再摔东西,这便表示他已经不再生气了!姑娘赶紧吃了吧,吃完我好给你端药膳过来。”风谣笑着转移了话题。
周玢当下便也不好再细问什么,知道司马宜不再生气便够好了。
吃过晚膳,周玢让风谣帮忙缝伞布,两人伏在烛灯下,一直忙到深夜,这才将每条支架在伞布上固定好,也略略有了一把伞最终的造型,虽然粗糙了一些,但从风谣略显惊艳的目光中,周玢还是有几分满足了,终于大功告成!
“周姑娘,你还真行,这样的办法也能想得出来,这绸布做的伞还当真特别,三公子见到后一定会原谅你了罢!”风谣撑着伞在烛火下转了转,欣喜地道。
“我可不是为了要他原谅我才这么做的,更何况,要当真这么容易原谅的话,那天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了。我只希望,他愿意收下这把伞,就已经对我是莫大的认可了!”大大伸了个懒腰,周玢仰躺在床榻上,悠悠地说。
风谣笑着收起伞,坐至床榻边,“周姑娘这么费心做好的东西,三公子怎么会不愿意收呢!其实,三公子本也不是一个暴脾气的人,是因为这把伞……”风谣说到这里,突然又停住了。
周玢察觉有隙,立即坐起了身,直追问,“是因为这把伞什么?风谣你知道你家三公子为何会冲我发火的对么?”
“我……周姑娘,天色已晚,我前苑里还有好些事要忙,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风谣说着,不待周玢挽留,就已经放下手中的伞,转身出去并关好了房门。
周玢不解地望着风谣仓促离去背影,心下明了,有关司马宜的事情,她一定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她还不愿意说,那么自己就改日再去问她好了,现在于她来说最关键的事情,便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