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小姑娘家,问这些做什么?人家皇太子都死了,不离亲,难不成还在深宫里当活寡妇不成?真是……”男子不以为然地数落了周玢一番,复又回道。
周玢正想回话,只听男子身旁另一个人在这时插进话来,道,“小哥说得是,听说这王太尉原来就不喜欢皇太子,如今女婿死了,自然是接了女儿回来了!如今贾后死了,王家在司马家族可没有后盾了,再者,这太子妃生母乃贾后的表亲,如今司马家不追究王女,已实属宽容了,休了她回娘家表面上说是离亲,掩人耳目,图个名声罢了!”
周玢闻言,不禁多望了一眼说此番话的人,见是一名中年男子,黑短胡须,不像是胡乱说长道短的普通老百姓,当下不禁对此人的话入耳了三分,原来是这样……不过想来,王太尉能如此花心思又大张旗鼓接女儿回家,定也是极疼她的吧,周玢心下不由想。
队伍缓缓远去,人群也渐渐疏散开了,各人各归其位,街市两旁顿时又恢复了方才周玢来时的繁华热闹景象。商铺林立,鳞次栉比。
寻了一家酒楼,周玢犹豫着脚步走了进去,一楼几乎满座,几个靠窗的位子都坐了人。对于周遭的一切,此时的周玢只觉得新鲜,一一细看的时间都没有,因此更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除了找位置填饱肚子!
“哟!小姑娘,吃饭哪?”店小二甩着白毛巾迎了出来,待走近时仔细瞅了周玢一番,立即缓了笑,道,“你是要吃饭么?还是要找人?没有走错地方吧小姑娘?”
店小二朝她指了指酒楼的牌额,‘琅琊白玉楼’五个金镶大字高高悬于那里,见是大草书,周玢依稀猜测得出来,于是对店小二道,“我是来吃饭的,难道你家酒楼不卖饭么?”
店小二闻言讥诮地道,“酒楼不卖饭卖什么?只是不卖乞丐饭!小姑娘,你懂了么?”
“你说我是乞丐?……就算是乞丐,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有有钱不收的道理?”周玢说着,至怀里随意拨出一张银票来,在手指间对着店小二晃了晃。
店小二见此立即换了一副嘴脸,看他那神情,周玢知道这张银票数目定是不小了,于是道,“还卖饭么?”
“卖……卖,当然卖!小,小姐这边请!”店小二甩了甩肩上的毛巾,换了嗓子,给周玢指路。
“我要靠窗的位子,楼下没有就楼上罢!”周玢叫住店小二,道。
“好,好的!小姐跟我来!”说完,十二分殷勤地给周玢引去往二楼的路。
古代的房屋皆偏精致小巧,二楼不高,大概还不到三米,楼梯木板是镂空的,脚踩在上头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周玢走在上头,有些犹豫,但看店小二高大的身形一下二下便蹦至楼上且无任何异常,于是这厢才仔细着跟了上去。
不禁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是古今亦然。想起殷睿曾经说过的一席话:物欲横流,人们拿许多东西去换来金钱,到得最后,反而要用金钱来换回这些东西,比如,尊严……
周玢侧头望向窗外的街景,居高临下,仿佛觉得这天空一下子矮了半截。蓝天白云,好比如3D电影,近在眼前,流动在周身。然她知道,她此刻身在异世,身在别的时空,这里没有电影,当然也没有殷睿。
店小二将饭菜端上来,周玢指着不远处有些嘈杂的人群,借此问他,“那边在干什么?好像挺热闹?”
店小二望了她一眼,一一放下饭菜,道,“是说书的,小姐可否要过去听一折?”
“行啊,那麻烦你把我的位子换一下,我先坐过去!”周玢说着,率先起身。
“小姐不要靠窗了么?”小二在后头喊道。
“不要了。”
寻着个视角好的地方,周玢坐了下来,没想到待近了才看清,这众人围着的中间还有一块凹进去的小舞台,上头搁着一张方桌,有个人立于方桌前,侃侃而谈,眼观四方,声音洪亮,顿挫有序。
看众人听着津津有味,周玢当下决定,边吃边听了。
这是在古代吃的第一顿饭,周玢不免对其赋予了比较独特的意义,对周遭的事物也觉得独特起来,有吃饭的,有说书的,有跑堂的,还有远处雅间里拨素琴的……各式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虽然嘈杂,却也特别。
好半晌之后,周玢才能大概听明白说书人具体在说些什么,只听那人道,“……此后,咱们大晋朝的皇宫后院便由这位身短面黑的贾南风全权掌管!话说这位贾后呢,实乃大都督贾充之女,当初是为皇后,全仗其生母郭槐向武帝的杨皇后殷勤贿赂巨多奇珍异宝而得,杨皇后甚为袒护贾女,至使她过世后,杨家遭贾后所灭,由此可见,贾后如其生母郭槐性,生生乃大恶之人!……贾后无子,生有二女,弘农郡公主司马宣华,和哀献皇女司马彦,为了与谢才人之子一夺高下,贾后竟偷天换日,将其妹贾午之女韩慰祖抱入宫中,是为皇子!然其奸计被识破以后,当即就对皇太子司马遹起了杀心,一次二次谋害不成!第三次,也就是两个月前金塘城的金屑酒一事,贾后用其特制的金屑毒酒生生谋害了我大晋国的皇太子司马遹……赵王司马伦召应太子东宫旧部,联合齐王司马囧等宗室诸王举兵政变,这才废奸后为庶人,灭其党羽,除去我大晋一大恶虎矣!……当今赵王,英名盖世,是为我大晋国百姓的福祉哎……”
断断续续地听说书人讲完一大堆话,周玢只听出了一个大概来,就是:史上闻名的丑皇后贾南风死了,被赵王司马伦杀死了,因为她杀害了皇太子司马遹云云。
不说别的,当就这白玉楼里的菜式还是不错的,周玢以为定是自己肚子饿了,因此才觉得这顿饭吃得分外舒坦。
有一小二拿着盘子悠悠立在周玢跟前,盘子里装着三两铜钱。周玢疑惑地抬首问他,“这是?”
“请小姐给钱!您方才听了书的。”店小二细声细语地道。
“听书还要给钱?这不是洒楼里免费的服务么?”周玢放下箸子,扬声问。
“恐是小姐误会了,这楼里,只有先生周遭的三排桌子能听得到说书声,也就这三排桌子收钱的。”店小二细声解释。
“那我要是方才没听呢?这也要给?”
“小姐坐在这里了,就是听了,即是听了,就要给。”这位店小二不同方才那个,一席话下来,愣是一个表情,好似不会变。
周玢不以为然,只道,“什么逻辑?耳朵长在我身上,我听是没听难道自己不知道么?你如何肯定我坐在这里,便是听了?”
“小姐莫再说了,听就是听了,请给钱。”店小二依旧是一脸打不死的小强样儿,周玢算是明白了,这就类似于现代的传销吧,总要请一个脸皮最厚的人上前。虽然周玢方才是听了没错,但是看眼前店小二的架势,她偏就不想承认。
“我说没听就是没听,我顾着吃饭还来不及呢!况且,谁知道那人在说什么,他说的什么你们便信什么吗?你们如何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贾皇后什么人?或者是赵王什么人?还是皇太子的什么人?能代表哪一头说话么?即不能,他说的有什么凭据可信?你们一个个就这样听他的了?”周玢颇有几分甩无赖地道,饭吃饱了,要耗在这儿,她有的是力气和时间。
“小姐如何这样说话?这位说书先生是我们至东京请来的,如果没有他,我们平民老百姓如何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何事,朝廷里发生了何事,这天下要发生何事?”店小二油腔滑调地道,一听便知是事前编好的话语。
“说得好听!但前提是他说的得是事实呀,如果是某人让他说的呢?你们如何不怀疑他是为人说谈,染百姓耳目呢?”说书先生方才说当今赵王乃盖世英雄,可据她所知,这个司马家的宗王,跟其他数个王一样,只不过是瞅着司马衷这个皇位而已!
“小姐若不愿意出钱便是了!咱们白玉楼里,还是头一回撞着您这样的主儿,但烦请小姐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惹恼了说书先生,日后不来我们这里了,那我们就得请小姐去衙门里坐坐了!”店小二说着,抬起眼来,抛给周玢一记,这才转身走开。
周玢正想说什么,却见店小二被人从前边截住了去路,有几人走了过来,其间为首的是个女的,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眉目俊俏,丹凤眼斜角上扬,甚是好看;她身穿紫轻纱襦裙,配绸腰带,首服黑网纶冠上嵌着翠绿美玉,笔起来,眸光流转。
周玢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只顾瞧着这名少女,却见对方缓缓走上前来,望着她道,“哟!这不是羊家四小姐么?在琅琊还能碰见你,当真不巧啊!怎么着?听书不给钱么?还是羊小姐以为,这里还是临门县——你们羊家的地盘呢?”
此女此话一出,周玢便知来者不善,只是……自己认识她么?对方称自己为羊家四小姐,难道……是这个身体前主人的身份?
思及此,周玢站起身来,望着女子道,“你认识我?”
女子眉间闪过一丝狡黠,扬唇讥讽道,“六亲不认可是我霍小钰的专长,何时轮到你羊家四大小姐使了?若要我霍小钰不认识你,除非你羊四小姐,化成灰烬!”
周玢在心下暗想:何止认识,看来,这个霍姑娘与羊小姐还是旧仇呢!只是,她不明白,羊小姐一个至多十二三岁的孩子与她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会有何仇呢?难道是家仇?
迎上她刀子一般的目光,周玢坦然道,“但这回,霍小姐恐怕真是认错了!我并不是什么羊小姐,也不认识你是谁。”
“哟!还跟我当真?就你长得这副骚模样儿,怎么样我会不认得?只是羊小姐这是犯了什么事?竟然如此落迫肮脏到这种程度?……是不敢说认识我呢吧?我想也是,就你这样子,还敢说自己是羊家四小姐,那岂不是到处丢你羊家的脸了么?呵呵!……”霍小钰刻薄地笑了起来,接着,她自顾自地转过头去对一侧的小厮故意扬声道,“阿音,替我给了羊家四小姐听书的钱!双倍给!”
“是,小姐!”小厮闻声自腰间取下数个碎银,‘噼呖啪啦’扔在店小二手中的铜盘子上,声音尖锐刺耳。
周玢闻声望过去,只见霍小钰身后站着五个身穿一样黑色裙衫的小厮,还有一个穿青衫的粗壮男子,不巧那男子正目光炯炯盯着周玢看,这一下,周玢更不明白了,他眼中分明装着满满的愤怒,难道是对自己生气么?可她什么话也没说呀!
“我真的不认识你!至于听书的钱,是你自己要给的,我可没说我要给!”周玢望想全身而退,不想招惹是非,说罢转身欲走,却被那青衣男子一个眼明手快给拦住了去路。
“你这是做什么?”周玢不禁仰头对男子道,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恶人,也该有十七八岁了,怎还跟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这样认真呢?这些人,着实奇怪!而这身体的前主人也奇怪,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究竟是有多能耐,才会惹上这些人如此怒气?!
“啪”地从空中飞为一掌打在周玢脸上,巨力让周玢几乎连同整个脑袋一同搬了家。
“羊献容!你给我听好了!这一掌是还你上次在刘哥哥面前戏弄的我!我霍小钰在这里可放下话了,今后我回河间,你是你羊家的主儿,我自也是我霍家的明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你若再敢私下缠着刘哥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什么,什么跟什么?
周玢吃惊地回过头,也忘了疼痛,只顾盯着给了她这狠狠一掌的霍小钰。她方才唤自己什么?羊,羊献容?不会这么巧吧?怎么可能呢?她现在就是羊献容?历史上记载,继贾后之后的晋朝皇后羊献容?天哪,她没法消化!
霍小钰说完看着羊献容一脸茫然,心下气不过,又提手欲再给她一掌,不料被身旁男子截住,霍小钰仰过头去,愤愤道,“张哥哥,你别拦着我,难道你就不想打她么?”
“不是不想!只是你忘了?方才是你自己与我说的,我们要对付的是整个羊家,在这里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就是赢了也不痛快!”男子目光耿耿地盯着羊献容,却是对着霍小钰说话。
周玢有些被震傻了,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么?她如何会这么倒霉摊上这样一扎堆的事儿?
“哼!”霍小钰极愤恨地瞪了羊献容一眼,至张方掌间抽回手来放下。
“走吧!王爷要等急了。”霍小钰身后的男子道。
一行人略过周玢,向楼梯边走去,徒留二楼满室的唏嘘声,“原来这是羊家四小姐呀!怎么这样一个名门之后,竟也学草莽之辈行这苟且之事,要知道,听书不付钱,恐怕……”
“啧啧啧!可不是!真没想到哇!……”
周玢伸手抚上左边脸颊,疼痛中带着酥麻的胀肿感,心里头万般不是滋味,在桌子上放下一张巨额银票,转身离开了白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