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苏凌背着包袱,悄悄溜到了后门口。
她知道依爹爹谨慎小心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同意她出关去找哥哥。于是,她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她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家里,人人都宠着她,特别是苏秦,向来疼爱这个妹妹。家里面,她最喜欢的便是她的哥哥。纵然是知道此去边关,路途遥远,但苏凌无论如何也要去边关见上苏秦一面。
她知道父亲发现她失踪后会如何暴跳如雷,或许这次不只是罚她去睡柴房这么简单了,不过,苏凌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道“管不了那么多啦,还是见哥哥更重要,爹爹对不起啦。”说着,便悄悄地拉开门闩,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第二天清早,城门一开,苏凌便混在小贩中,跟随人群一起出了城。只是出城后没走几步,苏凌便傻了眼,满目都是荒草,望向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色。她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只知道去边关要一路往北走,但此刻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
苏凌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休息,打算问问行人这路该怎么走。正巧这时有个樵夫背着一捆柴从山上下来,苏凌急忙上前道“这位大叔,请问玉门关该怎么走。”
樵夫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去那里干嘛。”
苏凌笑盈盈地说“我去看望我从军的哥哥。”
樵夫道“姑娘,路途遥远,你一个人不安全啊。喏,看见没有,顺着前面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天黑前就会到达平安镇,这是去边关必经的小镇。那边有个驿站,我们村里的人要寄信给去从军的家人,都是托人去平安镇的驿站,我看啊,你今晚最好在那里歇歇脚,跟着驿站的人一起同行去边关吧”
苏凌谢过樵夫,便按照他指的路向前走去,果然在天黑前到达了平安镇。苏凌考虑再三,觉得自己一个女孩子单独上路的确有很多不便之处,于是便买了一身男装,在客栈换上。她虽然小小身板,但个子高挑,穿上男装后看上去的确像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第二天天一早,苏凌便出了客栈准备上路。她昨日已经向客栈的掌柜的打听清楚了,驿站里去边关的人才出发不久,估计这几天都不会再有下一批人去边关了,所以苏凌也只能还是自己一个人前去。接下来有很长的一段山路要走,可能一两日都找不到一间像样的客栈来歇脚。一想到可能要睡在山林中,苏凌有些后怕,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她也只得带好充足的干粮和水,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苏凌出了镇子,一路向西北方走,起先几天,还不断会遇到农庄,于是苏凌晚上便在农家借宿。但是没过多久,人烟越来越稀少,苏凌渐渐便走进了一片山林。
她本不认识路,但客栈里的掌柜的告诉她,这山林也是去往边关的必经之地,所以长年累月早已被来往的人踏出了一条路来。果然,苏凌走进山林便发觉,有些地方的树木明显稀疏,或是矮了一截,于是她便沿着这些草木稀疏的地方往前走去。
在陈国,经常有商人来往京城与边关两地,贩卖些皮毛和珠宝货物。苏凌本以为这一路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谁想掌柜的告诉她如今鞑虏不断侵犯边城小镇,现在边关戒严,怕是会有一场仗要打。生意不好做,这条商路也就渐渐地断了。
苏凌这才暗自懊恼,自己竟然忘了这一茬。
这一路走来,苏凌根本就没见到几个人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低垂,山影绰绰,苏凌望着渐渐漆黑的山林,不自觉地便想起了以前回乡下看望母亲时,那里的老人说的山中鬼怪。她虽然胆大,但毕竟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儿。此刻,她只好咽了咽嗓子,壮着胆子向前走去。她必须趁着天还没全黑之前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没走多远,她便依稀看见前方突然有火光在闪动,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听见了什么声音。正当她想凑近细看时,发现那火光竟突然灭掉,而且又有人影正朝她“走”来。她本就在胡思乱想那些听过的志怪故事,这时便觉得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火光似乎与传说中关于鬼火的描述如出一辙,她“啊”地一声大叫出来,转身便向后跑去。然而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急,猛然间却又是几道衣炔翻飞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耳边却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公子莫怕。”
她这才敢睁开眼睛,向旁边看去,才发觉原来“鬼火”竟是这人手中已经被熄灭了的火把。这时后面又有几个人赶了过来,方才开口说话的男子便对他们说“不妨事,是位赶路的公子,许是刚刚被我们惊吓到了。”转而又对苏凌道歉。
后来赶来的几人笑着说道“这位公子,鄙人一行鲁莽了,恐是惊扰到了公子,我家公子特让我们来请小公子过去,亲自向您道歉。”
苏凌这时已平复了情绪,她看这几人明明是下人打扮,却如此彬彬有礼,想来他们的主子也不会是什么坏人,便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于是,那几人重新点亮火把,引着苏凌一直往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苏凌便看见眼前是一间荒废已久的小木屋,不过显然已经被人重新打扫过了。虽然仍旧破败,但干净不少。苏凌猜测这便是他们歇息的地方,果不其然,这些人带着苏凌走到木屋前,敲了敲门,带着几分恭敬的口气道“公子,人已带来,是位赶路的小公子。”
屋内的男子开口说道“且让他进来吧,你们在门外候着。”
苏凌一进门,便瞧见有位男子端坐在地上,火光太暗,她一时看不清男子的长相,只觉得眼前的男子虽只穿着普通的布衣长衫,但却隐隐有着一股尊贵之气。她一时想着,便不自觉地踏前了几步,男子身后所站之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立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正尴尬万分时,男子开口对身后之人道了声“无妨”便又对苏凌笑道“小兄弟,你过来,坐下歇一歇吧。”男子的声音极是温柔好听,如和煦的春风一样,虽只是吹拂在人的脸上,却又隐隐撩拨着心弦。
苏凌走到男子面前,与他隔着火堆坐下。她虽然胆大,但却是头一次与陌生男子离这么近,不知为何便有些紧张起来,她隐隐觉得脸庞有些发热,一时心虚,不敢抬头,于是便佯装做出在从包袱里翻东西的样子。
“小公子为何独自一人赶路,看这情形,想必是去往边关的吧。”男子开口问道,带着几分笑意。
苏凌正心猿意马,听到男子发问,下意识地便抬头准备回话,却不期然撞上了他的眸子,顿时愣住。
在苏凌见过的出色的男子当中,有的始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的眼神,如她的哥哥,有的永远是严肃耿直,只有偶尔在面对她时会露出几许无奈,如她的爹爹,也有的总是带着自信与爽朗的洒脱的眼神,如她的二叔。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眸——如他的声音一样,温柔似水,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眼神。明明是如此淡然,却又带着几分自信,一种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在他这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自信。
苏凌只觉得那眼神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猛然间便醒悟过来,突然想起来他刚才在问自己,便胡扯道“我去看望我从军的哥哥,我爹娘有东西让我捎给他。”
男子轻轻一挑眉,疑惑道“这一路路途遥远,且不太平,战事一触即发,令堂怎放心姑娘一个人上路?”
苏凌惊住,道“你怎知我是女子。”转念便想到,自己刚刚盯着人家看了许久,任凭是谁也会察觉到,便生出几分懊恼。她见男子已经识破,便也不再隐瞒,落落大方地笑道“公子见笑了,让公子猜中了,我是女子,且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但我确实是去看望我哥哥,只是我爹爹不允罢了。”
起先见苏凌举止洒脱,他当真以为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但见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时,却不自觉的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情态,之后又盯着自己看了许久,这才敢肯定她是女子。不过若不是自己阅人无数,恐怕也不会轻易发现她的女扮男装,毕竟眼前的女子完全没有闺阁女儿的矫揉造作,反而有几分爽朗与大气。
“姑娘与令兄兄妹情深,想去探望兄长也是人之常情,但姑娘此举未免太大意,一人上路难免会遇到凶险。不若这样吧,我本是来往京城与边关两地的商人,如今就要开战了,我打算去边关,处理掉那里的店铺,让那里的生意暂时停下。我与姑娘正巧顺路,若姑娘愿意,可与我同行。”男子话音刚落,身后之人突然叫了声“主子”,男子却置若罔闻,依旧带着笑和询问的眼神,望着苏凌。
苏凌想了想,便道“如此便谢谢公子了。”
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便道“听姑娘口音,应是京城人士,举止又如此不凡,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苏凌笑盈盈地说“你若想知道我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便先告诉我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男子望着苏凌的笑脸,一时顿住,片刻便苦笑道“姑娘又是如何看穿的。”
苏凌道“你编的话的确合情合理,只是你方才听见外面有响动,便叫人去查探,还要人把我亲自带过来,一般的商人哪里会有这么谨慎。你的衣服虽是上等面料,但根本掩盖不住你身上的尊贵之气,我哥哥便是这样的人。况且···。”苏凌打住,作出用鼻子用力嗅了嗅的神态,复而又道“你身上根本没有商人的那股子铜臭味嘛!”话一出口,苏凌自觉有些失言,这男子虽面善,但终归是陌生人。然而虽是与这隐瞒身份的男子初次相见,但苏凌却莫名的生出些许亲近之意,除此之外,苏凌也感觉到男子身上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所以一时才会稍稍放肆地与他说笑。
但男子却似乎丝毫不在意,见她调皮的小女儿神态,脸上的笑意更浓:“姑娘既已看出,我也不多隐瞒。我的确不是什么商人,我是九王爷,此次出行是奉皇上密令,前往边关找寻苏秦将军。”说罢,便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摇曳的火光中,印在玉佩上的“端亲王”三个字却清晰可见。
苏凌乍一听见哥哥的名字,便激动起来,道“原来你是去找我哥哥,那你带我一起!”
男子诧异道“你是苏大学士的女儿。”苏凌点点头,男子又道“难怪,姑娘如此不凡,又如此通透,也只有苏大学士这样的人才能教得出来。”
苏凌不知为何,被这初次见面的九王爷一夸赞,却觉得心里无比的开心。
苏凌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层嫣红,在火光的映衬下,更加的明艳动人。男子看着,便想起了每年初夏时节成熟的樱桃。红的恰到好处的樱桃总是那么鲜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捏在手里,轻轻把玩。
他察觉自己有几分失态,便轻轻咳嗽一声道“如此便不打扰姑娘了,今晚姑娘就在此处歇息吧。”说着,便起身要走。
苏凌见自己占了别人的地方,急忙道“那你呢?”
男子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去外面的马车上过一晚便好,前几日下了大雨,地上有水坑,今日正是因为马车陷在水坑里动弹不得,我们才会在此处歇脚。”
苏凌见自己霸占了别人休息的地方,不好意思地说道“打扰王爷了。”
男子笑着道了句“无妨”便走出了门,身后的人这才开口,低声说“王爷怎能轻信陌生女子?”
男子嘴角依旧噙着笑,半晌方道“我自有分寸,你无须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