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望着笑得一脸自得的端亲王,此刻,眼前之人的面容似乎也渐渐和印象中那个登徒子重叠起来——都是极出挑的容貌,一样的桃花眼,却搭上两道略显英气的剑眉,瞬间便隐去了些轻浮之气,却不失俊美。
苏凌看着眼前的人,气不打一处来,“王爷怎知我便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端亲王轻轻摇着手中折扇,笑的怡然自得:“你与那时相比,五官并无多大变化,只是长开了些罢了,况且自我记事以来,便只遇到过一位只有半边梨涡的女子。那是我便听到与你同行之人唤你‘阿昀’,我虽后来私下打探过你,却一直以为是‘芸芸众生’的那个‘芸’字,毕竟极少有女子会叫‘日匀’这个‘昀’字。”
苏凌听罢,撅着嘴嘟哝道;“王爷真是小气,打听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作甚,难不成真的经不住我几句骂要和我置气?”
“怎么会呢,我那时是想,这是哪家的女子,年纪虽小胆子却一点也不小,于是心生结交之意,想着日后能否有缘再见。”
苏凌听到这番话,微微有些红了脸,道;“有缘再见讲究的便是个‘缘’字,王爷这般四处打探,不就成了勉强了吗?”
“阿昀说的是,缘分果然是勉强不得的。我多方打探未果,如今却再次跟阿昀相遇,这岂不是说我二人终是有缘有份?”
这近似表露心迹的话让苏凌有些不太适应,生生多了几分抵触,“既然王爷早就记起当初的事了,为何一直隐瞒着不告诉我。虽然阿昀当初多有冒犯,但王爷当日所为也未免不够君子。”
端亲王依旧笑着,“阿昀说的是,本王欠你一声道歉。只是这一路上,我一直不知你是真的忘记我,还是只是装着不记得,毕竟我与那时,容貌未曾有多大改变。倒是阿昀,虽说出落得比以前漂亮了不少,但是性子却依旧没怎么变。”
“我当时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还会记得那么多事,王爷要是不提,我早就忘记了。”苏凌怏怏地道。
“嗯,说来也是。”端亲王见苏凌并未回应自己之前那番话,不免露出些失望之色。
一时间,车厢内又安静下来。
苏凌轻轻揉着受伤的肩膀,其实她哪里会忘记这件事,她自小便被父兄宠爱,何曾被一个男子这般调笑过。而如今,知道了当初那个登徒子便是面前这个自己对他有些许好感的端亲王,而他似乎对自己也有几分情意,苏凌顿时不知该怎样面对。正低头胡思乱想之际,面前突然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青花瓶,苏凌抬头看向端亲王,“我常年在外,这些跌打损伤的药物向来是常备着的。胡太医的紫金软膏治疗箭伤极有效果,你快点抹上吧。”见苏凌略微迟疑,复又笑着道:“我这次定当不看。”
苏凌接过药瓶,端亲王果然背过身去,拿起手边的书看着。小小的青花瓶似乎还留着端亲王手中的余温。苏凌缓缓除去外衣,又将中衣褪去一半,只着着一袭大红肚兜。虽然伤口很浅,但是将干未干的血渍还是把伤口和部分衣服连在了一起,所以衣服脱下的时候,苏凌也不免皱了皱眉头,“嘶”了一声。苏凌用食指轻轻抹了些药膏出来,但是伤口却在后肩头,苏凌尽力侧着头,却总也摸不到伤口,不小心偏得太过又扯到了伤口,不免又发出了“嘶”的一声。
这是,却突然有另一双手接过苏凌手中的药膏,不待苏凌反应过来,带着些薄茧的手指已经将清清凉凉的药膏涂抹在了伤口上,苏凌僵直了身体,却没有躲闪,只是脸上早已红得像可以滴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略微有些粗糙的手终于离开了伤口,只听背后有一道声音传来,“怎么办呢,阿昀,我又不小心看到了呢。”
苏凌将衣服一层层穿好,轻声笑道:“这便坐实了你的罪名——倒是也没白挨我早先的骂。”
端亲王听罢,放声大笑,苏凌也跟着笑起来,之前的尴尬此时荡然无存,而两人之间,却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一路上快马加鞭,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到达了平远县。平远县是边陲重镇,过了这个县,便是真正接近了边关,出了城就是前线扎营的地方。所以在平远县,随处可见进城办事或采购的军人。
宋淳熙一早便命人先行去打点好了客栈,于是马车进了城就径直往客栈行驶去。进了厢房,早已等候在一边的大夫便拎着药箱过来给端亲王检查伤势,端亲王手一挥,道“我并未受伤,烦劳大夫先替这位姑娘换药吧。”说罢,便领着宋淳熙离开了房间。
“可有查看到什么破绽?”
“没有,并未从几具尸体身上搜到任何可疑物品,也没有密信和铭牌,主子,会不会不是他们做的?”宋淳熙迟疑道。
“不会,我们一早便放出了消息,他岂有不来探探虚实的道理。”端亲王顿了顿,又说;“这次未成功,他们必定还会派人来,加紧防御,尤其是暗卫,千万别露了蛛丝马迹,另外苏姑娘是一介女子,一定要增加人手,护她周全。”
宋淳熙领命,又听端亲王吩咐了几句才离开。
这时,给苏凌看病的大夫也正好出来,端亲王连忙上前问道;“大夫,这位姑娘的伤势可有大碍。”
“依老朽之见,姑娘中的箭伤乃是皮外伤,只要好好休养,到并无大碍。”话毕,又将一张方子递给了端亲王,交代了用法,又反复叮嘱一定要苏凌静养之类的话后,方才离开。
苏凌静静坐在床上,刚刚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她尚未来得及好好整理思绪,现下仔细想来,端亲王刚刚做的那些,应当算是表明心迹了吧。虽然苏凌对端亲王也有几分好感,而此刻也知道了端亲王的心意,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并未有多么欢喜。苏凌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只是隐隐觉得,似乎哪里出了些差错。
正想着,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接着便有人推门而入。苏凌抬首,只见端亲王长身玉立,站在门边,笑望着她。那笑容一如苏凌第一次见到的那样——那般沉静如水,波澜不惊,似乎可以包容下天地间万物的笑容,当然,也包容了自己。苏凌恍然,原来却是从初见时,自己便已深陷进了这样的笑容。于是方才心中的顾虑和疑惑便荡然无存。
“大夫说你的伤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片刻后,方是端亲王先开了口。
苏凌浅笑,“王爷放心,我省得。”
“自此便唤我谨希吧。”
“嗯?”端亲王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苏凌有些措手不及。
“便唤我谨希吧,我表字,谨希。”端亲王谨希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母妃便是如此唤我的。”
苏凌心下了然,微赧,却又迟疑,“如此便是有些僭越了吧。”
谨希戏谑着说道:“自你我相识算起,阿昀僭越的可不少,不差这一次了。”
苏凌听罢,道:“阿昀便是僭越,也是王爷允许的。”顿了顿,又低下头,小声地补上了一句“也是谨希允许的。”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深。
是夜,苏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于是索性披衣起身,步行到院子里。
客栈的院子空荡荡的,除了一套大理石桌椅外,便只有几盆开的并不绚烂的秋菊,然而月华如水,铺陈在青石板上,一泻千里,便真如镀上了一层银霜般,苏凌从未见过倾洒的如此淋漓尽致的月光,自家的院子固然雅致,除了蜿蜒在篱笆上的紫藤架外,还有东南角上一片长得极好的竹林,鹅卵石子铺出的小道旁也种上了父亲和自己皆爱的花草。然而,正是这些景,却每每把月光分的细碎,纵然疏影横斜,如今与这边关的月色相比,不免过于秀气了些。
苏凌此刻方才感觉到,经过了这一路的奔波和遭遇,到达的这里的确确是离家千里的边城当时只不过是一时意气出走,如果没有遇见端亲王,可能自己早就半途而返,或者被父亲的人带回去。
然而现在,得以一路和端亲王同行,自己不仅当真能够站在了这片边陲小镇的土地上,看着另一片不同的夜空,也在不经意之间,悄悄收获了一份爱情。这一切,此刻却恍惚那么不真实。
苏凌慢慢闭上眼,微微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边关的风沙似乎都带了几分肃杀的劲道,带着细小沙砾的西北风从脸庞轻轻擦过,些许的疼痛似乎是在提醒着苏凌,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苏凌想,哥哥现在应该就在不远的军营了吧。想到明天就能见到思念已久的哥哥,苏凌便打从心底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