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冯氏琢玉行准时开门了。
冯氏琢玉行是京城有名的玉行,已经有近三十年的光景,因其玉石纯正、工艺精良,深得达官贵人的青睐,特别是临近春节,到玉行里定做、预购玉器的人特别的多,生意分外的火红,尽管大雪纷飞,玉行还是准时营业。
玉行占用了大院临街的四间屋子。
冯氏大院是一个四进的大四合院,一共有四个小院,冯天伦一家住东小院,二叔住西小院,三叔住南小院,北小院是放玉石的库房和处理玉石的场地。
东小院是大院里最大的一个院子,有十间屋,除了冯天伦和四个太太及三个女儿外,还有十一位佣人,年纪最大的吴妈是大太太李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随身丫环,也是这个院子的总管。大太太李氏不是北京人,她是从苏州老家嫁过来的,跟冯家老家有点亲戚关系。
冯家是在乾隆十年举家从苏州搬过来的。小宛的爷爷、也就是冯天伦的父亲冯子聪出生于玉雕世家,因其有精湛的玉雕手艺被内务府挑中,成了朝廷的御用玉雕师。
这座庭院便是朝廷赏赐的。
是他创办的冯氏玉行,现在冯天伦的打理下,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玉行。
现在家中一切事务都由李氏打理,就因为长嫂如母,长兄如父。他们的父亲冯子聪在十年前已过世,两年后母亲也跟着去了,冯家的大事小事都落到了长子冯天伦的身上。
吃完早饭,小宛紧跟在冯天伦的身后,生怕跟丢了。
他们走出院门,在影壁前遇到三叔。
“大哥,早呀。”三叔冯天明看到冯天伦马上满脸堆笑,躬身问候。
“三弟,你也早呀。”冯天伦也连忙回礼,小宛马上知道此人应该叫三叔,只是她不明白清朝人晚辈对长辈如何问候,只能按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向三叔鞠躬问好:“三叔早安!”
“呵呵,小宛也要去店里?”三叔也热情招呼,可小宛觉得三叔对自己的笑很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三叔的笑是堆出来的,他内心对大哥教小宛技艺很不满,但现在是大哥大嫂当家,他也不敢说些什么,再说他自知自己的手艺差劲,连小宛都比不上,但他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他一定要生个男孩,那祖上的家业就归自己了。
可惜他的运气也不济,虽生了一个男孩却过早夭折,老婆也因生孩子落下病根,再无生育能力,他想娶偏房,可老婆不依,只提过一次,老婆便寻死觅活的以死相逼,他也就不敢再提了。大哥曾说过几次要为他纳妾之事,可大嫂并不热心,他老婆闹腾之后就不再提起,他也知道大嫂也想生个儿子霸占家业,心里巴不得他们两个兄弟都没有儿子呢,要不,怎么也不热心的为二叔张罗婚事?说不定二叔就是不满大嫂才故意失踪的!
这些话三叔只能在心里琢磨,他可不敢当着大哥的面说出来。
他跟在大哥和小宛的身后,一起来到了玉行。
玉行十分的宽敞,四间屋子打通成大厅,在靠近院子的一面设立柜台,摆放各种玉器,临街一面摆放着几张桌子,提供茶水点心,让客人休息。
玉行刚刚开门,马上就有了三三两两的客人,有来取货的,也有来定货的,顿时热闹了起来。
每天开门之时,冯天伦和冯天明后都会到店里转一圈,打个照面,然后再各忙各的事情。
“刘掌柜,把昨日容公子定下的玉坠拿出来。”冯天伦对正在招呼客人的刘掌柜说道,平时都是他在店里打理店面,接待客人。
他的手下也三个伙计,基本能把店里的生意打点得井井有条。
刘掌柜连忙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玉坠,交给了冯天伦:“大当家的,容公子说了,再要两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价钱还是二十两一枚。”
“太好了!就按这个价,他说什么时候要?”
“我跟他说五日之后。”
“五日?时间足够了,是吧,小宛?”冯天伦把玉坠递给了小宛,小宛接过来一看,松了一口气,这种技艺正是她最拿手的,而且她的手艺要比这个好的许多。
说明这个女孩的手艺还不是很成熟,跟自己相比差了一截。但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爹,我们走吧。”小宛急着回雕刻室了。
“你感冒了?”冯天伦觉得小宛说话的音调有些怪怪的。
“咳,咳。”小宛立刻知道是自己的音调出了问题,马上装咳了两声,捂住了嘴。
“严重不严重?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冯天伦急了。
“没事,可能是早上玩雪的时候吹了风,一会就好。”小宛连忙摇手。
“那我们回去吧。”冯天伦本来打算带小宛一起去库房里看看的,马上打消念头,“三弟,你自己去库房里挑玉石吧,用那块大的玉石,打几个手镯,店里的玉镯很好卖,存货已经不多了。”
冯天明点头:“那我去了。”
冯天明知道自己只会雕刻一些简单式样的玉镯坠子,好在他也不喜欢动脑筋,他的心思都放在养鸟上,这是他与那些八旗子弟交往的桥梁,他现在这只百灵就是一个八旗子弟送给他的。他学玉雕手艺显得愚笨,训鸟却很有天赋,这只百灵就被他调教得特别好,叫声婉转嘹亮,十分动听,时不时还会提着百灵笼去花园跟公子哥们斗鸟取乐。
小宛跟着冯天伦来到一间大屋,大屋里下人已经烧好了两盆炭火,整个屋子暖暖的,四个三排的烛台都已点着,把房间照的透亮。
房间靠北墙边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前和桌子边放着两张凳子,桌上放着一些尚未雕琢的玉石,小宛猜想桌子前的凳子肯定是爹爹的,而旁边的凳子才是自己的。
果然,冯天伦在桌子前的凳子上坐下了,小宛也在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下。
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雕刻工具,太简陋了,她终于明白为何小宛雕刻的这个缕空玉坠会得到好评了。
用这么简陋的工具能雕刻出如此精致的玉坠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在现代,用来打孔的打孔针、扩孔的尖针、修整曲面的枣核等等都是各种型号的齐备,每样都有十几种,可这里,只有一两种,用这么简陋的工具是否能雕刻出一模一样的玉坠小宛的心里没底了。
“怎么,工具用不顺手?”冯天伦看到小宛正在试用各种工具,说到,“我让工匠给我打了一套新的雕刻工具,这两天就好了,你也可以用我的。”说完把他的工具推了过来。
“这里也有会打制工具的工匠?”小宛兴奋的问道,这就好办了,她可以让工匠多打制一些各种型号的工具出来。
“当然有了。”冯天伦有点奇怪的看着兴奋的小宛,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兴奋。“如果你有兴趣,我去取工具的时候可以带你过去。”
“好呀,好呀,这些工具可以有多一些型号的。”小宛一时兴奋忘记了掩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型号?”冯天伦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疑惑的看着小宛。
这时小宛才知道自己得意忘形,露出了破绽,赶紧掩饰:“就是还可以做的细一些,这样方便处理一些比较细的孔。”
缕空的技艺冯天伦不擅长,这是小宛自己钻研出来的,用他的工具不顺手也是正常的,所以并不在意:“是吗?那明天就带你去工匠那里,想要怎样的工具你跟工匠说,只要你能说出样子,他基本上都能打制出来。”
“谢谢爹爹!”小宛高兴极了,拿起冯天伦给他的玉石熟练的雕刻起来。
她是那种很快进入角色的人,只要拿起了雕刻工具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她娴熟的技巧让冯天伦看呆了。
小宛的雕刻技艺进步得真快!
冯天伦自叹不如。
他不想打扰到小宛,便悄悄的出了雕刻室,去到了库房,想看看还有多少库存的玉石,这些都是二叔进来的玉石,如今二叔失踪一年多了,库房里的玉石快没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只怕是过完这个春节就没有存货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三弟。
可他现在还是朝廷的御用玉雕师,是不能随意离开京城的,而三叔也不愿意去云南,他吃不了路上奔波的苦。
可也只有他能离开京城去云南进货,否则玉行就要关门了。
他打算过了春节再跟三叔谈谈。
冯天伦在库房里挑了一块有瑕疵的玉石,回到了雕刻室,打算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是否能避开瑕疵,雕刻成能卖出好价钱的艺术品来。
做玉石生意,每一步都在赌,从进货就开始了。因为进货的都是毛石,只剖开一小块,要从这一小块看出这块玉的“种、色、水、底、裂。”是非常不容易的。有的以为种、色、水都不错,花大价钱买了下来,可剖开里面却是裂开的,这就亏大了。
冯天伦就是要把这些二叔看走眼的,有瑕疵的玉石经过他巧夺天工的双手把它们变成珍品。
现在他拿的这块玉石种、色、水都不错,可当中却有两道裂缝,不能做玉坠,更不能做手镯,几乎是块废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