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师,初儿频频往千雪楼跑,女孩子进入本就相当奇怪,少不了轻浮之说,只是凭空多了一个理由,也没有人再去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说三道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对于琴艺,初儿甚是无缘,就连朝歌心平如镜的心境也被她完全搅乱,生活里少了一种风轻云淡,多了许多俏皮空灵,也算是一种缘分。
一曲毕,初儿把头搁在窗棂发呆,直到朝歌递过一个鲜红的苹果,初儿才恍然的回过头来,仿佛才从梦里惊醒。
苹果握在手中,闻着那盈盈扑鼻的香甜,心中却是如少了什么般,索然无味。朝歌看着,心中微动拍了拍初儿的肩,道:
“丫头,心不在焉,食之寡味,说吧,有什么心事!”
初儿听了恍似有些无措,捧起苹果咬了一大口,塞得嘴满满的,咽了半天才咽下肚,眼神游离,若飘离到九霄之外,“师父,我才没有心事,倒是你每次看到阿醉都眼睛发光。”
口气是一往的理直气壮,却被压得极低,朝歌听了摇头轻笑,“丫头,琴艺你却是没有半点机缘,不过学其他倒是蛮快。”
初儿听得怔了,察觉出朝歌话里有些不对劲,忙咬下一口苹果来掩饰心中的不安,一切朝歌看在眼里,心中却已查出几分端倪,笑了笑道:
“丫头,这几****总是盯着街上看,是不是在找什么人?”朝歌顿了顿,心中一横,继续道:“是不是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位男子?”
“才不是呢?”初儿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快,朝歌怔了半刻,笑出了声,“原来,丫头心中另有其人呐!”
初儿瞪眼看他,一时语顿,似乎被别人抓到了小辫子而不知所措。
日渐午时,阿醉送来午餐,鲜美的佳肴陆陆续续摆满了圆桌,初儿看着却没有了一点食欲,只是心事重重的看着阿醉摆弄。
“公子,这是落公子亲自为您点的单。”阿醉抬起头来看朝歌,朝歌听得双眉一凛,有些不高兴,“阿醉,我不是说了,那些东西送给楼里的下人就好了么?”他说,话里瘾透着愤怒,阿醉一听,心里咯噔一响,忙跪了下去。
“公子,阿醉说了,可是落公子他非要……”
“哎呀,师父!”初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和谐,忙出来打圆场,“这样也不是不好啊,你看前几天有小姐为你点单,今天又来了一个落公子,看来,师父您老人家在群众之中的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好,这叫做什么呢?”初儿一时语塞,歪着头想词来形容,朝歌却更加不开心起来,一拍桌子豁然起身,顿时满桌的佳肴都哗啦啦落了地,摔得粉碎。
“师父!”
第一次见朝歌如此生气,初儿也惊异的瞪大了眼不再说话,这让初儿很不理解,人类不都是喜欢这样的么,为何他却不一样,几日相处,除了和朝歌聊聊自己儿时的趣事,他们便无了话题,今日这般失常,初儿甚至怀疑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揉揉眼,再揉揉眼,除了看见一脸惊慌的阿醉跪在地上收拾满屋的残羹,便是朝歌淡漠冰冷的眼神。
这不像他!
这是初儿看他除了第一眼俊逸之外唯一的想法。
“出去!”
朝歌撂了话,甩开长袖背过身去,没有反驳,只有服从,离开的瞬间,有两行泪从阿醉的脸颊滑落。
“师父,你真的生气了?”
初儿不敢相信,刚刚还温柔笑着的师父只是一眨眼便变得冷漠淡情,这和她几日下来气度翩翩,温柔儒雅的师父完全不同。
“丫头,弹琴给我听吧,什么都好!”
朝歌回过头来,秀美的双眸一下子锁紧,初儿恍恍惚惚的坐在琴前,双手轻轻落在那七弦琴上,甚是茫然,
弹什么呢?
她想着,愈发觉得无措,难道他不明白自己不会弹琴的么?
“丫头,我忘了。”恍似才刚想起初儿对琴艺一窍不通,听琴她算的上一知音,可是抚琴对于她来说却是班门弄斧。
不禁哑然失笑道:“唱一首歌吧,就唱那日唱的三生。”
初儿惊了惊,把头抬起,“唱歌!”
“对,唱歌!”朝歌重复,异常肯定,初儿不是喜欢想事之人,索性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仿似沉浸在某种往事里,朝歌轻轻闭上了眼睛,天的那头,一袭碧色楚楚动人,妩媚秀雅,在云端旋舞。
“篁、篁……”
入梦深了,某种呼唤便从心底冉冉升起。
抬手的瞬间,手中丝滑如绸,舒凉如水,恍然间,朝歌睁开了眼,手中轻轻托着发束上飘落的丝带,素白蓝底相间的丝带如女子细腻光滑的肌肤,令他沉醉痴迷。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呢喃着,喉里已是一片酸楚,“冰姬,你还记得么?”
已是深夏,空气里夹杂着缕缕沉闷的热度,初儿懒散的在街道晃悠,没目的的四处乱逛,平日里,见到一丝稀奇喜欢的东西开心得不得了,可是今日却全然没了兴致。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心,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别致的小楼,初儿瘪瘪嘴,心里疑惑颇多。
朝歌的反常,朝歌的怒意,朝歌的落寞,初儿看在眼里,却不知道他到底会为何这般,难不成是为了中午落公子的午餐,还是她不会弹琴令他失望了。
摇了摇头,初儿弯下身大吼了一声,惊得路人停下来注目,看着瞬间静止下来的人群,初儿没有半点歉意,只是一颗烦躁的心更加烦闷。
“初儿!”
远处走来一人,银色的发特别显眼,尤其是额间那粒朱砂,比那血液还要红艳。
“华倾!”初儿有些吃惊,几日没有看见他,再次相见之时,心中却莫名的开心。
飞扬入鬓的秀眉,完美无可挑剔的轮廓,浸在那光里仿佛披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被那光华包裹着,如神般耀眼高贵。
怎么可以那么好看!
初儿暗惊着,第一次觉得他的美无法用任何一种言辞来形容表述,那些瑰丽的词藻此刻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亵渎,一种藐视神灵的亵渎。
“呵!”
华倾挥了长袖,周围那惊叹唏嘘的神态被刻意压制了下去,行人匆匆,来往自若,此刻的华倾在众人的眼中仿似只是一个不足轻重的陌路人。
“华倾,你又……”
“嘘!”
华倾几步走近,竖起一指在她唇边,初儿不解,想挣开华倾,华倾却暗自施法抓着她手腕,只觉手上一股力道大得惊人,然后,身不由己便跟着华倾走出了街道。
“华倾,你到底……”
“我是来帮你的。”一句话打断了初儿心中的疑惑,但是另一些疑惑犹如春笋般刷刷冒出了更多。
初儿咬了咬唇,使劲挣脱开华倾,矢口否决道:“我没有什么让你帮助的地方。”
“你有!”华倾反驳,眼里带着一贯的笑意。
“你胡说,我才没有,没有!”初儿大惊,仿似这一声声嘶吼会让她心里所有的不安与慌乱发泄出来。
“初儿,你的眼睛在撒谎!”他说,妩媚的眼角微微弯起,声音近乎呢喃,却又是如磐石般坚硬与不摧。
初儿生生退了两步,却被华倾轻易的抓住,看着如此执意的华倾,初儿只觉得想要逃离,想要离开他的视线。
“初儿,你的眼睛在撒谎。”华倾轻轻重复着,附在她耳缘的忽热气息令初儿愈加无力,“你的心事……是落千昭。”
瞠目间,仿似被瞬间偷窥了心事,初儿一惊,袖里的拳头紧紧握起,直到指甲刺得掌心发疼,她才强行压制眼中的乱色,脱口而出,“你胡说,他才不是我的什么心事。”
撒谎并不是初儿的强项,使劲挣脱开华倾的禁锢,初儿惊惶的后退。华倾看着却苦笑摇头,望了望天边,神色辽远而静逸。片刻,才又回头注视着初儿,那一瞬,仿似下了某种决心,意味尤深的道:
“初儿,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找他,即使在花神会,即使在城内大街,更甚者那片宽广的黑树林……”
“够了,我不要听!”
初儿捂住耳朵,尽管如此,然而她心中仍有千万种声音在重复着,冲刺着她的头脑,像是要从她那发紧的头颅冲刺出来。
“那日,他也在千雪楼里,看着舞台上花枝招展、靠技艺博得朝歌欢心的你,在他心里定是把你想成风尘红楼里的女子,即使你再怎样拼命的寻他找他,他也定是不会出现……”
华倾顿了顿,看着苦苦挣扎的初儿,心中微微发痛,但是他必须下定决心,不是么?
“初儿,让我帮你吧,否则,他是再也不会见你的。”
心中像是无数只虫啃噬着她,疼得令她窒息,华倾一番话不是没有道理,就如朝歌所说,风尘中的女子是得不到男人真心的,他们只是在那些女人身上寻找快乐与欢愉,今日或许是如胶似漆,明日可能便是分道扬镳。
“千昭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不见我的,他说过我很可爱很善良很纯洁的,他才不会那样看我,而且我也不是。”
初儿抬起头,眼里的琥珀色像是拢聚着殷红的血液,在千雪楼呆了一段时日,风尘之说她也是隐隐明白的。只是她不相信呐!
狠狠的咽下一口唾沫,初儿甩头便跑,身后裙裾狠狠飞扬,如一片云跟在她的身后。
“初儿,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的。”
银丝飞扬,包裹住华倾的脸颊,或许是错觉,那一双如银霜般的瞳竟浸出流动的光华,在光下微波粼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