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郊外,雨沫如洒,缀满了倾城的青丝,遥遥看去像极细的碎钻,生生发着惹眼的光泽。
林子里是瑟瑟的风声,雨丝缠在枝叶上,化作了水滴缓缓滑下,遥遥听见水滴滚落撞在石头的声响。
前方一袭白衣,柔和似雪,却又孤冷得如远山之上那支傲放的独梅。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可以冻结猎猎焰火的黑眸在黯淡的光里独放着绝然的色彩。
“舒梵,你当真想杀了她?”
声音压得极沉,但言语里隐含着一股摄魂的魄力,令舒梵凛然一颤,一股冰冷瞬间透入骨子里。
舒梵瞬间沉寂下去,他张了张口,还是无法说出一个字,像是心里正做着某种艰难的决意。
倾城深深看他一眼,手中的银线在指尖不停的反转,那双傲视苍穹的眸子瞬间激发出逼人的寒光。
“我不想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杀了你,你可明白?”
手中的银线猛然扯紧,紧绷的银线上一滴殷红的血液顺着倾斜的弧度缓缓流下,静静停在了白皙的指尖。
“是,公子。”
回答得坚定,却又有那么一刹那的失魂,身体似乎一下子脱力,舒梵颤巍巍的半跪在地,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支撑着他不被跌倒。
那个女人,我定会杀了她的!
这些当然只能在心里想,舒梵偷偷睨了一眼倾城,那骇人的寒光如冰山谷底的深渊,幽深,深不见底。
低低的埋下头,似乎一颗仇欲的种子慢慢的在心底滋生。
有时,明明知道是无法触及的事,却还要义无反顾的去做,直到伤得遍体鳞伤还要振振有词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做错。
手中的线猛然被扯断,指尖的殷红却如一粒朱砂般红得诡异,倾城的唇角勾起一丝摄魂的笑意,只是转瞬间,那粒朱砂便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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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街角寂静无声,似乎可以听见风吹林子的声响,从极远处传来。
街上的行人早已回到了屋舍,烟云压得很低,蒙蒙如雾的雨丝轻洒着这座宁静的小城。
然而,在这样静谧清冷的夜晚,却有一位翩翩佳人不紧不慢的在雨里散起步来。
那如白玉般纯美的容颜在黯淡的天光下散发着阵阵柔和的光,那光仿佛是从骨子深处散发出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仿似一靠近便会玷污了那恍如天光的美。
剪诗为神玉为骨!
怕只有这样的话才不会亵渎他与生俱来的美。
夜雨深处,踉跄的影子如风中飘荡的残竹,倾斜着,摇摇欲坠。
仿似有人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那道影子便不由自主的向着前面扑去。
“小心。”
平静得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的话似冷月般清寥淡漠。
停在半空如白玉般的手掌被狠狠的推开,跌在地面的人猛然抬起头来,苍寂的眸子沉淀着浓浓的血色。
被拒绝,他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笑,不言语。
半响,他终是沉沉呵出一口气,浅笑轻颦间是眉间掩不住的风华绝代。
广袖轻拂,随意的落在胸前,敛了笑,却无故生出一种隔世疏离,他说:
“莫怕,我不会害你!”
苍老的指尖轻轻撩开被风吹乱的发,白发撩散间,苍黄的面容,深陷的瞳,还有那爬满整张脸的皱纹豁然映入他的眼底。
“我不要人类的施舍。”
她的话果断而决绝,吃力的撑起身子,却又重重的落下。
“当真不要我帮么?”
他说,话里已透着一丝冷然,她咳出一口血,瞬间被泥泞的雨水冲散,再次抬起头来时,心底却莫名的纤颤。
四目相对,那双银色的眸子如夜里那道柔和的月光,浸透进她的心里。
这么好看的人,是她平生所见唯一。
他的手轻轻的落在半空,仿佛那道最柔丽温暖的光,“你若害我,我不会放过你。”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抓他的指尖,还不忘念道:“我说的真的!”
她看他一眼,直到他眼里透出一抹浅浅的笑,笑得柔和,恍惚间却只在他眼里看到万古不化的冰。
“莫非你不信我?”
他说,探手一扶,微凉的指尖一股透入骨髓的冷瞬间将她冻结,她语塞,身体再也无法动弹。
“你元丹尽毁,经脉俱损,还能活下来实属奇迹,我虽帮了你,但你这副身子,想要恢复如初,难!”
有光从他的掌心缓缓滑入年迈的身体,她一怔,惊异万分,眼里瞬间聚起光。
“你若助我恢复元神,我定当誓死还报你的恩情。”一边思忖,一边表明心迹,她说得不假,向来告诉后辈都是要知恩图报的。
他目光寡淡,眉目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清冷。
“不必。”他看着她,直到那苍老的眸沉寂下去,“恢复元神那是痴想,但只要你愿,延续三月性命那是不难。”
短暂的沉默,她孤自掂了掂,一咬齿,紧蹙的眉宇瞬间展开,沉寂的光仿佛云开雾散般。顶着他的目光,嘶哑的声音里透着难以言表的坚定,“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他无声失笑,摊开手掌,掌心滚着一粒白色的药丸。
没有多想,她拈起药丸,迅速的送入嘴中,一股冰凉的触感滋润着发干发烫的喉咙,一直延伸到心里。
“珍视的,当真是要牢牢保护好!”哪怕只余下一口气,也不要放弃。
他转身,银丝静静荡在风里。
“你的恩情我定当铭记!”
“不必!”
话落,已不见人影,悠长的街道无穷尽般延伸下去。
“他是神么?”她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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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的烟雾缱绻着,在湖面丝丝缭缭,落得欢快。
水月天是一副仙境梦幻之象,与仙境尽寥寥相隔的却是清冷湿黯的山洞。
偶尔还有水滴从山洞的壁石上落下,溅在石地上,有节奏的‘啪嗒’直响。
枭站在山洞的洞口,直直仰望着那雾霭的天空,八月的天气总透着份沉闷,尽管雨水冲淡了夏日的热度,但被阻隔在这一线天外,心中总是莫名的烦躁的。
寂寞的夜色无边的挥洒,枭开始后悔了,华倾教他打开结界的秘术自己却拒绝了,现在想来,却是自讨苦吃。
干嘛那么倔啊!
就算初儿知晓了,也可以随便编个理由,初儿那粗枝大叶定是不会在这事上与他计较下去。
一拍额头,枭恍然明白过来。
华倾是深知初儿的性子才想要传授他秘术的吧!
他真是想了很多啊!
可自己就是那么迟,总是慢人家一拍。
如若下次自己要求他教自己,他还会不会同意呢?
“枭!”
枭的身子一僵,不自在的回过神。
“我说你这小子整天跑哪去了,害得我买回碧螺春还要淋雨。”
莫归接过话,话语里颇有一番怪罪的意味,枭却不理会,理理初儿凌乱的长发,替她拂去发上的雨珠。
被枭有意的忽视掉,莫归暴跳,啧啧抱怨起来。枭见不得,摇头甩去一句:“没看见你,抱歉!”
没看见你!
莫归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刚才他并没有用隐身术,也更加没有用结界。
枭是故意的!
莫归气得憋红了脸,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说没看见。
话说,放眼天宫,有几个神敢在他面前这么无视他。
想想自己在天宫逍遥那时,上神见了他都得绕道走的。
很久以后,莫归才明白那些上神不是敬他畏他,而是厌恶他。
只有他才是真心待过莫归,也注定了很久以后,即使莫归散了神识毁了仙体,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也要护得他一丝残灵。
“看在你诚恳道歉,我勉强原谅你了。”
枭的性子莫归明白,在这事上死拗着不放,输的定是自己,何不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莫归没再多言,只是背过身施展仙术,豁然一片郁郁葱葱的仙境开朗。
蝶飞花丛,仙雾缭绕。
亦幻亦真,恍如隔世。
点点如粉尘的光散了又聚,视线里,一抹苍老的影子,许是多久未见。
“姥姥!”
顿了顿,初儿吃惊的大喊起来,琥珀色的眸子已蓄满泪,扑进姥姥的怀里,声音早已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