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章军一直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他的手一直在胸前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又像是在抵抗什么。他的眼睛强直地向上翻着,嘴唇由于急促的呼吸变得干裂,呈一种鲜红色,嘴角又带着一点残留的血迹,看上去像极了恐怖片中的吸血鬼,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水晶找小玲,没找着。她自行倒了一杯温开水,用棉签蘸湿了,在胡章军的嘴唇上慢慢抹了,让嘴唇润湿。她看着胡章军痛苦的情形,心下怜悯,用手在他额头上抚摸了一下,握住他冰凉的、汗潸潸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也知道你想活下去,你也一直在努力。这样就很好。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我希望你能一直抗争下去,把病魔战胜,继续好好的生活下去……”
“你真傻,这种情形,他根本就听不见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你是医生呢,不会不知道吧。”邵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水晶背后。
水晶转过身,叹道:“也许我真的很傻。是啊,医学权威对这种情形的说法基本一样,认为人处于深度昏迷了,就毫无意识了。可是,我怎么就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病人还是听得见别人的说话的,他对身边所有发生的事都是有感觉的呢。”她笑了一下,“说不定,还能听见别人心里的话呢!谁知道呢?也许,真有灵魂出窍的事呢。”
她握着胡章军的手,又用棉签蘸了水润了润他的嘴唇。
邵强在旁边看着水晶温柔地做着这一切。病房的灯光洒在水晶的白大褂上,反射着一种朦胧的柔和的光线,让她看起来就像被一团圣洁的光辉笼罩着。他似乎看到水晶的脸上也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辉,充满了博大的爱意和慈悲。
奇怪的是,胡章军居然慢慢平静了下来,心电监测仪上的波形信号也变得规律起来。
水晶非常高兴,邵强也很惊奇。又等了一会,没见病情反复的迹象,水晶轻轻拍拍胡章军的手,鼓励他:“你真了不起!你居然打了一场胜仗。就这样,勇敢地面对病床魔,平静地对待身边的一切。好好努力吧。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胡章军的父母这会赶来了,水晶吩咐他们随时给他润唇,然后偕同邵强走了出来。
邵强感叹道:“你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真难得!你看,你的爱心创造了奇迹!真的很神奇呢。”
水晶淡淡一笑,道:“医者父母心,我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我想,每个医护人员都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地活着,珍惜生命的每一天。”
“你不怕他的那副狰狞的表情吗?小玲就是因为这个,不敢靠近他,躲得远远地哩。”
水晶笑起来:“呵,难怪一直找不到她。”然后收起笑容,“我觉得,胡章军一点儿也不可怕,倒是很可怜呢。反而是一些亲人的凉薄无情,才更觉可怕呢。你说呢?”
邵强赞同地点头,笑道:“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具有一副慈悲心肠,那天下就太平了。世上也就没有了名利的争斗,大概也就没有战争了。”
“去,你是说真的,还是打趣我?”
“我是说真的。我怎么敢打趣你呢。”邵强换上一脸严肃的样子,“真的,要是世上多一些你这样的人,世界就美好多了。不是有首歌里唱的,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世界将会变成美好人间。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却步,幸福之花处处开遍……”到后来,他竟然唱上了。
水晶看他那滑稽样子,不禁展颜一笑。
第二天,胡章军虽然一直昏迷着,但也没出现恶化的征兆。水晶放了心,拉着他的手,对他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便回了值班室,处理其他病人。快到中午,她回母亲病房,却见胡章军病房门口堆着一群人,大声谈论着后事如何处理、财产如何分割的问题。
水晶感到一阵愤怒,沉声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人家躺在病床上,在生死线上挣扎,你们却在这里送他进鬼门关!你们已经把他当成死人了,对吧?你们这么做,还有没有一点慈悲心?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什么都听得见,什么都知道。你们这样做,不是在催他的命吗?如果你们要说这些,就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在他听不到的地方去说,好吗?”
她早已预感不妙,快步赶到里面去看胡章军,果然见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了起来,嘴边又出现了血沫,双手又恢复了痉挛。他母亲一边给他用棉签蘸水润唇,一边抹泪,他父亲在一旁唉声叹气。
水晶上前握住胡章军地手,柔声安抚道:“不要紧,不要紧。别管别人说什么,你会好起来的!……”可是,无论她说什么,胡章军都全然没有反应了。她颓然地放下手,抬头想责备他的父母,但见他们都白发萧萧,神情憔悴,悲痛万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道:“他老婆呢?这时候了,该守在这里啊。”
他母亲愤愤地道:“她么,这时候打死她也不会进这个病房了。”
水晶有些惊异:“为什么?”
“你不晓得么?我们这里的老风俗呀,说老公咽气时如果老婆在眼前,这个女人以后再嫁的男人就会遭恶运。所以,她当然不会在这里啦,她要为她以后的男人打算呐。”
水晶还真不知道本地有这么一个风俗,但这个风俗未免太过残酷和不近人情。她不知道该不该责备那个避忌到别处的女人,看向那个濒临死亡的男人,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水妈妈也一直关心着胡章军的病情,见水晶进来,忙问:“姓胡的那娃咋样了?”
水晶摇摇头:“非常不好!”简单说了一下情形。
水妈妈道:“他是不甘心啊。他太妄执了,这样只能给自己增添痛苦。”她从枕下摸出唱经机,递给水晶,“把这个开了给他听吧。他要上路了,本应该有人念经给他超度的,就让这个唱经机送他上路吧。”
水晶接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拿着唱经机走了过去。
她把唱经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放在胡章军的耳边。顿时,整间屋子一下子被这庄严平和的声音弥漫。那声音似乎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顿生祥和安宁之感。
再看胡章军,上翻的眼睛逐渐下敛,手也停止了痉挛挥动,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良久,他似乎叹息一般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喉咙里咯咯响了几下,便寂静了。
心电监测仪上的波形图变成了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