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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再相遇

我的快乐如此明显,爹们当然感觉的到,虽然他们并不喜欢这个害他们女儿受苦而且样子很拽的人,但是因为我,他们倒是极不情愿的接受了他。

让我头疼的是,诸葛云这时候跑来凑热闹,爹们见了他就好比见了救命恩人一般,那个热情啊……

更有甚者,吃饭时将我与诸葛云挤一块坐着,这意图,再明显不过。

往往这时候,他就会起身,拉过我的手坐到他身边,对于爹们的挑衅不快完全无视。

我曾担心他会不习惯山里的清苦,每每看他随村里的人一块儿上山砍柴或打猎,我就觉得心酸。

大娘就会对我说:“他出身富贵,肯做就表示他真的愿意与你共度,冬天来了,你得让他尽快习惯”

我无语,爹们又不让我跟,我只好每天站在进山的路口来来回回地走,诸葛云悠闲地啃着果子,踱到我身后,“哟,丫头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我转身,看着眼前这个生的如妖孽般的人,一如初次见面一样,飘逸的让我望而却步。

对他,我动过心的。只是只是,就好像对自己崇敬的神灵一样,圣洁的让我不敢亵渎。很奇怪的感觉。

“吓!”眼前突然放大的脸让我惊醒,忙跳离,拍着胸口,“你干吗吓我?”

他眯着凤眼,“你用如此迷离的眼神看我,我以为你在诱惑我”

我脸红了红,他说:“看来我得回京了”

“额,这就回去了?”他看着我,深邃的眸光闪了闪,突然笑道:“怎么,舍不得?”

我点点头,“是,舍不得”他凝了笑,叹了口气,“丫头,你是个傻丫头”

我扑过去环住他脖颈,“诸葛云,我会想你的”

他的轻笑响在耳边,用力环紧了我,然后放开,“好了,你再这样我就不走了”

我笑着吸吸鼻子,摆摆手,“走吧走吧,欢迎常来,替我,向太子说声谢”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点点头,衣衫飘袂。

我一直站着,直到手掌被另一双手掌包住,他揽着我的肩,“诸葛云走了”

“嗯,我知道”

“宇”

“嗯?”

“放弃了你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不后悔吗?”

“后悔?应该是遗憾。可是这种遗憾跟失去你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可是我不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山里的生活,我习惯了,可你……”

“嗯,我会努力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离了皇宫,我不能让自己是废人一个。”

“当初不做太子,皇上和太后怎会放你?”

他拢了拢我鬓旁的发丝,“你拼了命也要离开,我怎忍心让你独自一人?”

我不解,他道:“你这么傻,说不要就不要,我只好跟着”顿了顿又道:“总算,你还是我的,我还能看到你活蹦乱跳的在我面前,我就很感激了”

是啊,过去了,就不再提了,现在,我们是彼此的,足矣。

我总算没有白来这世界一趟,“宇,现在,我就跟你说说我家乡的事……”

番外之馨公主一章

落叶而知秋。不经意的从树下过,一枚泛黄的叶子飘落眼前。惊觉,入秋了。

随性的脚步有了迟疑,又过了一季啊……

身边的侍女轻道:“公主,起风了,回宫吧”

她默然转身,远处有太监飞奔而来,见了她,喜道:“公主,可找着您了……”

“余公公,何事?”

“皇上传旨,宣您去正殿”

正殿?百官朝见圣上的地方,她去,做什么?这个时辰,还未下朝吧……

有丝忐忑,匆匆回宫整了仪容,往正殿去了。

庄严巍峨的大殿,百官恭恭敬敬站着,居上首的是她那万乘之尊的父亲,王者威严直逼面而来。

她低着头行至座下,行跪拜之礼,“儿臣叩见父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她站起来,低眉顺眼,等着皇帝父亲操纵她的命运。

果然,一番慈言褒扬后,她的父亲说:“赵卿家救驾有功,既不欲赏赐,朕即将馨公主许配与你,自此与朕亲上加亲……”后面的听不到了,耳边翁鸣的是那句:将馨公主许配于你……许配了……

身侧多了个伟岸身影,“臣先谢过圣恩,臣有幸服侍圣上身侧,保皇上无恙是臣的职责,不敢请赏。臣亦粗鄙,配不上公主,求皇上收回成命!”

字字铿锵,不像是虚应回绝。

百官之中,有人倒吸口气,这个赵元绍未免太过狂傲,皇上亲自赐婚居然敢违逆。

龙首的某人,果然震怒,语气已有不快“赵卿家莫非是觉得朕的公主入不了你的眼?”

“臣不敢,公主仙姿又岂是臣等俗鄙之人可妄觎的……只是,臣已有……”

“父皇!”

从旁踏出一人,是二哥……

“父皇,赵将军为人耿直,此次救驾实属份内之责,不肯受赏亦是常事。赵将军征战沙场孑然一人,父皇体衅赵将军欲凑成佳偶,想来是赵将军太过激动所以言词过重……还请父皇谅解……”

一番话说下来,众人点头,赵元绍抿着唇欲再进言,皇上挥了挥手,“朕既开口断不会收回!退朝!”拂袖而去。

众人唏嘘着,对于赵元绍的做法不予苟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大抵是说他不识好歹之类的。

那个伟岸的身影则是一言不发跨出了殿门。

从头到尾被忽视的她,静静立于原地,父皇想将她作为控制他的棋子,可是他不如圣愿。

这个,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她向来喜静,父皇的众多儿女中,她是最安份的。她母妃是没落王族之后,在宫里虽不至于遭人欺凌,但也不是三千宠爱加身。

除去公主头衔,她什么也不是。

浑浑噩噩在宫里过了十九年了……

她一直在等,等父皇有用得着她的时候,不像那些得宠的姐妹刚过及笄之年,就忙忙地觅了王孙贵族嫁出宫了。

那个赵元绍,隐约听说是个能将,可惜功高震主,名义上是调回京师听封,实际上是将他禁于京城。连兵权都没有的将军,只能是没有翅膀的鹰,不足为患。

又不能让朝臣明显感到主上对有功之臣的打压,唯有以赐婚之名束住悠悠众口。

而她,在这场斗争中起了缓和作用。

而她也知道,这件婚事,是必然的。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就有公公过来告知定了婚期。还有一个多月……

十月很快就到了,快到她还来不及细想,父皇身边的元公公前来宣她去御书房。

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个地方,她从未踏进过的。地上铺着从外族进贡来的有着奇异花纹的地毯。隔着衣料,膝盖触到的柔软让她轻叹。

龙案后的父皇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她得时刻监视着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必要时可以将一切可能危害因素,斩杀。

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宫女装束的女子,静跪一旁,无声无息。

她恭恭谨谨垂下头,“是,父皇……”

大婚之日

三更起,她就一直静静坐在梳妆镜前,让一堆宫女司侍在她头上脸上摆弄着。

菱镜映出的人儿,满身的喜庆,除了眉间偶尔一闪而逝的忧郁。

大红喜袍拖曳了一地,华丽的凤冠罩下来,密集的珠帘挡去了所有的视线。

拜别了太后、父皇,乘着辇车往宫门去了。

厚厚的缎帘垂下时,她看到了大红的地毯绵延向前,望不到头。

一番繁冗的礼节之后,她被扶坐与上首,接受厅内所有人的跪拜。

这,一定也是父皇的意思。

珠帘后的她,嘴角几不可微地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眼里冰霜满布。

直到进了新房,随行的公公才拜别了她回宫复命去了。

一切,恢复宁静,身旁有人影闪动,“公主,奴婢就在房外,有什么事就吩咐一声。”听得门开,想是她出去了。

父皇给她的侍女,身怀武艺的小环,新婚之夜的第一个任务是她拖住赵元绍,小环去夜探将军府。

门外有了脚步声,她忙正襟危坐,小环冰冷清脆的声音传来:“参见附马。”

“嗯”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声,门响,她只觉有股无形的压力迫的她心跳加快,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头。

珠帘下的空隙处,多了双黑色的筒靴,她垂首端坐,暗自平缓急促的心跳。

身边的床榻陷了下去,头上突然一轻,那顶压了她一天的珠玉凤冠被摘了下来。

紧接着室内一暗,她睁着眼不知所措,要、要开始了吗?

“公主,累了一天了,歇息吧”黑暗中某个人如是说。

床上响起了被褥翻动的声响,那个人径自裹了被子睡去了。

窗上人影消逝,她轻叹,这是,成功还是未成功?

耳边有浅浅匀息传来,松开掌,手心汗湿一片。

番外之馨公主二章

似乎是一夜无梦的,睁开眼,室内已透亮了。床顶垂悬的大红色同心结晃悠悠映入眼帘,意识瞬间回拢,蹭地坐起身,身上覆盖的锦被滑落……低下头,白色里衣松松地系在身上,淡红的心衣隐约可见。

脑袋有些怔忡,脸颊有些发烧。

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

门开了,小环捧着衣衫进来,面无表情,“公主请下床洗浴更衣”

她极力自然地掀被下床,床上殷红的血渍让她脚一抖,差点跪倒在地。

小环眸光闪了闪,上前搀了她往隔间的浴室走去。

坐在热气蒸腾的圆木桶内,脑中转过千百种思绪,昨晚,何时上的床,何时……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坐在梳妆台前,看小环将她的发丝梳成髻,就这么,为人妇了么?

赵元绍堂上无亲,府上唯一的老人是眼前这个精瘦的管家,打着笑脸恭敬地参拜。

然后引着她往前厅去,远远见着那人端坐于厅内,突然就紧张起来,从容的浅笑也略显不自然。

进得厅内,她正欲欠身行礼,小环托住她臂弯,下巴微扬,“附马为何不向公主行礼?”

她无奈地别开眼,心下微叹。

“公主如今是本将军的妻子,夫君何须向妻子行礼?”

赵元绍不冷不淡地声音传来,她心下微讶,抬眸见着他悠闲地坐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小环冷哼一声,“大胆赵元绍,公主金贵之躯,难道要向你行礼么!”

他突然猛一拍桌子,厉声道:“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宫婢,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将军!是谁给你的胆子!”冷冽的眸子好似灌了冰一般扫过来。

她轻轻往前踏出一步,“夫君息怒,小环是怕我受委屈方口不择言,夫君就看在我的面上,不予计较了。”

含笑盈盈,温言软语。小环欲再激言,她抬手,“我既已嫁予赵将军,便是将军的人了。这不是皇宫,在将军府自然是听夫君的。”

轻描淡写地说完,微侧身咐道:“上早膳吧,将军该上朝了”

回门

绕过一道又一道宫门,赵元绍抿着唇看不出情绪,她静静坐着,偶尔透过车帘看到太监宫女匆匆而过。

进了禧安殿,叩见太后、父皇,然后坐在一旁听太后慈祥的问话,倒也和乐。

大哥与二哥向来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就是今天这种难得的气氛也要生点事出来。

二哥身旁的随从战战兢兢的跪着,这与她无关,所以闭上嘴不再出声。

只是身旁从头到尾淡然的赵元绍,突然身躯一震,她感觉到了,虽然他面上未有任何不妥的情绪。

这个太监,与他有什么关联么……

只是一场小风波,很快就平息了。四哥沉稳的圆场似乎让父皇很是满意。

很奇怪的感觉……

热闹的皇宴过后,各自请安回府,上马车前,四哥与他站在风中话别,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马车里的空气压抑的让人窒息,他放置膝上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她凝了凝神,终究没有伸出手去。

晚膳时分,桌上布好了菜却不见赵元绍出来,管家来报说有些事要处理。

她愣了愣,便吩咐将饭菜装盘,端着往书房去了。

只是转身时管家深邃的深情很是让她不解,小环在经过管家身旁时,轻轻的冷哼了声。

窗棱上映出了他伏案的身影,仿佛岿然不动的雕像。

自窗下过,里头传来了一声长叹,带着无尽的萧索。

她微怔,何以这般惆怅……让她莫名地纠结。

门虚掩着,她正要跨进去,小环拉住了她,透过门缝,里头的他正对着手中一块玉佩出神。

那是,有什么重要意义的吗?

小环示意地送了个眼神,她明白,要得到他手中的玉。

不动声色的推门而入,赵元绍飞快地将玉佩往袖袋里藏,她视而不见般浅笑着,“夫君,用膳吧”

他微颔首,“嗯”

两人对坐桌边,赵元绍低头扒饭默不作声。她捧着碗几度欲言又止。

小环静立一边,不停给她打着眼色。赵元绍眉眼微抬,“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踌躇了下,低下头去挟了些菜伸到他碗里,他抬头看她时,她笑道:“多吃点”便没了下文。

回房时,小环道:“公主为何不向附马讨要那块玉佩?”

她不语,小环继续道:“难道公主忘了皇上的嘱咐吗?”

她侧过身子,“我没忘。只是,我相信他没有异心!”后面那句说的斩钉截铁,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何相信?

小环冷哼道:“若有异心,又岂轻易让人看出破绽?方才那块玉,定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然何以如此慌张?”

她一时语塞,只得道:“我再另寻他法……”

“希望公主能尽快核实,皇上已有怒意了”

番外之馨公主三章

习惯性地收拣他换洗的衣物,从里头掉出一块物什,正好砸在她脚尖。

捡起来一看,是那块玉佩……淡绿的色泽,可是这质地,并非是什么名玉。

平滑的玉面连象征性的刻画也没有,能藏什么玄机?可他那天的神色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小环走了进来,她若无其事地低头折叠着衣物,小环道:“附马去了洛王府”

她手未停,淡淡地道:“附马与四哥向有来往,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附马不在,而他的书房我还没有进去过。”她抬眸,“你这一段时间的探寻不是毫无进展?那应该有理由相信附马对父皇的忠心”

小环昂着首,“身为奴才,就要为主上排除一切可危害因素,并且要不折手段。”

她默然起身,往书房走去。

途中遇到管家,管家闪烁着精眸问道:“公主欲往何处?”

小环立时就怒讽到:“公主的行为哪里轮到你来过问?!”

她瞟了眼小环,后者不甘愿的退到一边。

她和颜悦色地说道:“闲来无事,想起上次于书房中见得几本书,此去翻来看看。”

“这等小事,公主吩咐下人取来便是,又何须劳动尊驾?”

“不打紧,不过几步路而已,管家若无事就陪我一同去吧?”

管家躬下身子,“既如此,小的就先去备膳,将军吩咐不回府用晚膳,敢问公主是在房里用膳吗?”

“送到我房里吧……”

管家低了低腰身,转身去了。

小环咬牙切齿道:“一个管家就如此嚣张,他赵元绍又怎会没有嫌疑!”

微蹙眉,手不自觉的摸到了腰间的玉佩,硬邦邦的,硌手。

书房只是普通的书房,她坐在案后看小环敲遍了每一个角落,每一本书都细细翻来察看。果真是尽职尽责。

面前的书案上,纸镇压着一叠宣纸,有一张角探了出来。

抽出来一看,墨笔勾着一只猛虎的轮廓,似是还未完成。

小环靠了过来,端详了会,哧道:“哼,凭他也想成虎么?只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不知是何故,这句话狠狠击在她耳边,怒从心起,“有些话,你最好斟酌一下再说,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公主?!”

小环愣了愣,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温吞的公主也会发怒,那气势着实有点骇人。这种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吧……

低下头,“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了。”

晚膳时,他回府,掀着帷帘进来,她迎上去,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看他似乎极力控制着虚晃的脚步,她扶住他臂膀,吩咐道:“去准备醒酒汤”

扶着他挨到床边躺下,他半睁着眼,“公主……”

她正欲扯过被子替他盖上,听得他唤,问道:“什么事?”

他勾了勾唇角,“你是好女子嗯……”

什么意思?

他闭上眼,幽幽叹了声:“璃儿……”

?这是?谁的名字吗?

“璃儿,是谁?”她咬了咬唇问道,他睁开眼,可眸里缥缈一片,仿佛献入迷境,“璃儿……”

他盯着她,眼眸越发深邃,她心下一惊,“我是谁?”

半晌,他翻过身去,浅浅的酣声起。可她分明看到了他眸中的失望与落寞。

那,到底是谁呢?

她依旧每天无所事事,看小环气极败坏地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以证明赵元绍的确有狼子野心。

他却开始忙了,早出晚归,小环甚至偷偷尾随,可惜每次都被他甩掉。

直到那天,宫里突然传出消息,大太子暗里训练死士意图谋不轨。

赵元绍与大哥是宗亲,那……

她匆匆换了装欲进宫,心里祈祷不要有事才好。可是却被拦在宫门外,这个时候,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

回程时小环在车外道:“出了这样的事,附马一定脱不了干系吧?难怪最近总是鬼鬼祟祟行踪隐秘”

她掀开车帘,“去北门”北门是大臣朝见圣上出宫的必经之路。

小环忍不住道:“公主,您这是何必?那赵元绍兴许已经下狱……”

她横了一眼过去,小环悻悻地闭嘴。

坐在马车里焦急的等待着,她不敢想,如果他真的牵涉其中,父皇定不会轻饶他。

可是又还抱着一丝希望,他如此精明,断然不会轻易让自己覆灭吧?

突然惊觉,她,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捏紧了拳头,任思绪纷乱……

夜幕降临,紧闭的宫门一直未曾打开过,她就这般静静地等着,滴水未进。

小环一脸得色,似乎如果赵元绍真的不幸为此下狱,最高兴的,一定是她。

月上正空,正当她以为没有希望时,宫门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她下车,激动地看着从里头陆陆续续走出来的人,最后一个略显疲态的人俨然就是她候了一天的人……

他也看到了她,站在那里不动,似乎有点意外。她小跑过去,微喘着气,“夫君……你,你没事了?”

他沉默的点头,“公主为何在此?”

她道:“我,刚从洛王府回来,与昭华小坐了会……从这儿过,看到你,就……”

他打断她,“我们回家吧……”

她笑,“好,我们回家”

大太子被废,二太子正式立为储君。赵元绍因破此阴谋有功,免被牵连。

她就知道,他绝不会有异心……

番外之馨公主四章

一时之间,她这个默默无闻的馨公主仿佛受神灵蔽佑,人人羡她嫁得一个好夫君。

两人进宫时,赵元绍伸手搀了公主下马车,并顺手理好了她身上的风披,这一幕不知羡煞多少人。

他是有些微改变的,又或者是因为朝中暂无琐事,他就有空呆在府里,陪她一日三餐。

是的,虽然他从不言明,可是她感觉的到。这让她欣喜。

关于那块玉,他似乎没有发觉,她也就掖着没提。

再进宫时,看见二哥,站在父皇身边,意气风发。只是,二哥身边的人似乎换了脸孔。那个小太监……

她想,也许是她多心了,这些,都过去了吧……

一切似乎归于平静了,小环仍然对他保持警惕与敌意,她对此也无可奈何。她有时候在想,就这么平平淡淡下去,很好。也许,上苍是真的待她不薄的……母妃,也可以安心了。

现在满城风雨的是太子选妃的事,与她无关。她坐在窗前捻着针线眉目含笑。

手中的锦带绕在指间,一只白纹巨虎跃然其上。

那次在书房见他画了一半的虎,便就着那轮廓细细描在锦带上,眼看将成,嘴角的弧度就是忍不住弯的更深。

小环站在窗下,看不出表情,“附马又去了逍遥候府”

她顿了顿,最近赵元绍去逍遥候府的确是跑的勤。在小环眼里,逍遥候诸葛云非正人君子,长成妖孽的样子整日在花街流连。

小环曾带着鄙夷的神色说:“附马跟那种人混在一起,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只是淡然一笑,她相信他。

天快擦黑时,锦带完成了,手指轻触细滑的绣面,那只白虎仿佛活了一般眯着眼蹭着她的掌心。

想了想,起身去了书房,将锦带叠好夹在他翻开的书页里,满足的笑了笑转身,衣袖拂落了桌角的画卷。

俯身拾起,那画展了一半,是只白纹虎。打开,画里除了虎还有一大片青幽幽的竹林,还有,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穿水色裙衫,拎着裙摆与虎嬉戏,头发上甚至还沾了几许碎草屑,昂着小脸嫣笑如花。

她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声清脆的笑语,握着画卷的手一抖,差点要拿不稳。

这个少女,是谁呢?是谁呢?那般明媚的笑……

她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书房,远远的看到赵元绍回府,本来打算回房的脚步一转,往花园去了。

她现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见他。

画中的女子……如果不是深刻入骨,何以神态如此栩栩如生?手中捏紧了那条锦带,她以为的幸福不过是一场笑话……

很讽刺的笑话。

她之于他,是父皇加诸在他身上的责任与使命,与其他,无关。

她仅仅是公主,他也仅仅是附马而已。

“公主”小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醒了醒神,“什么事?”

“用膳了”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微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落座。两人都没说话,有点沉闷,要是往常,就算不说话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是心境不同了吗?挑了两口饭,她放下碗,“我先回房了”然后起身离开。

忽略落在背后的两道探究的视线,头也不回。

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起点,他还是每天陪着她用膳,只是除了这个时间,他要么出府要么待在书房。

呆坐在亭内,对于这点,她真的无能为力……如果没有她,他现在一定幸福着吧?与他心上人一起。

心上人,这个词闪过心头,悠悠传来一股酸涩。那就,这样吧,她与他本来就不曾有过什么。如果这个赐婚是个错误,那她动了心就是错上加错……

选妃大典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偶尔过宫,看到各佳人们裙裾飘飘一小队走过,不免感概,后宫这个大漩涡不知要葬送多少红粉泪。

一转念,如果赵元绍欲进新室,她是否真的可以淡然如初?

痴痴怔怔的想着,风扬起轿帘,远处那一队丽人,走在最末的一个回首朝她看了过来,然后咧开了一抹甜笑。如此纯粹且明净。

她不自觉被引着扯动嘴角,那女子已转过头跟着众人远去了。回神细看时,方明了那笑是为了花丛上翩舞的彩蝶。

心下讶然,那是谁家的女子,这般随性灵动。

通常名门闺秀自小受严教,入了宫也应是恭谨有余,断然不会这般随意。

脑海中闪过那张笑脸,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来,她们,见过吗……

回了府,管家来告知,附马在洛王府用晚膳。小环不屑的眼神一闪,见她面色平静,忍了忍终是没有说出什么不敬的话。

也好,免得两人互相看着压抑。

她吁了口气,道:“既如此,也不用准备什么菜色了,叫厨房调一碗软羹端到我房里吧”

管家转身去了,小环撇嘴道:“公主,这个赵元绍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我……”

“我累了,回房吧”她打断小环欲滔滔不绝的话头,不轻不重的抛了这么一句。小环只得噤言。

翻了一半的书,看去尽是一团团黑雾,索性早早上床睡了。

迷糊中似是赵元绍回来了,门外小环冷冷地道:“哟,附马回来了”

然后他的脚步停在门边,低沉的嗓音响起:“管家说公主未用晚膳?”

“用了一碗甜羹,这下子是睡了”

接着是推门的声音,她向里侧卧着,感觉到他走近床边,轻唤了声:“公主”

闭着眼装睡,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的额头随后移开,却是将她搭在外面的手塞进被子里。

动作轻柔,像是怕吵醒她。

片刻后,听到他轻叹了声,转身离去。

被子里的手,缓缓捏紧了拳头。

番外之馨公主五

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起来,小环许是向父皇说了什么,进宫时,父皇突然问道:“馨儿,赵元绍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她一惊,“父皇何出此言?附马他,对儿臣礼爱有加,并无侵负之意”

轩辕皇目光深邃,点了点头,“谅他也不敢欺负朕的公主。”

退出殿外,她拢着双臂往延禧殿去。太后爱菊,殿内外植满了各色的菊花,开得正烈。

通往延禧殿正厅的通道两旁是一盆盆半人高的黄菊,一抹纤影来回跑动着搬动那些花盆。

她不经意的瞥了眼那个人影,看那装束,分明是竞选太子妃的佳丽。

虽满腹狐疑,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进了殿,几个妃子都在,她依礼跪拜之后,太后闲问了几句家长,几个妃子不冷不淡的嘘寒问暖。

一秀雅水灵的女子,轻盈盈向她行礼:“参见公主”

嗯,想起来了,是文相爷的千金。看太后的神色,这太子妃八成便落在文相爷家了。

静静坐到一边,听她们继续方才的话题。像是在讨论殿外搬花盆的女子,上官琴。

她对这些是没有兴趣的,只要不是讨论她便可。偶尔话题转到她身上,她就笑着不着痕迹的避开。

坐了会儿便请退出来,吁了口气,看向那个在花丛间忙活的身影,心下微叹。

不期然又想到赵元绍,太后的话响在耳边:“赵家几代忠良,如今只余二子,你既已嫁作人妇,接下来当为赵家添福才是”

添子,添福。她苦笑了下,那场毫无印象的洞房花烛,不知算不算数?

“改明儿叫太医给瞧瞧,开个药方试试……”

太医,能看心病么?能治情伤么?

这种事……难道要她主动么?

浑浑噩噩回了府,赵元绍也是刚进门,见了她,点点头道:“回来了。”

她轻轻嗯了声,两人便没再说话,她本欲转身回房,他突然说:“今晚,去府外用膳吧,你,你换好衣服,我在这等你”然后跨进厅内去了。

稍怔了怔,她才轻轻吐出一句:“我可以不去么……”估计他也没听到,低下头想,莫非是有什么应酬非得她出面么?

真好,她还有这个用处。转身,见小环别开脸,哼了一声,她似乎知道什么呢。

换了身简便的行装,用玉簪轻巧地挽了发髻,淡淡描了眉线,想了想,又抿上唇红。

赵元绍看到她时,微愣了愣,只把手中的风帽披到了她身上。管家备好了马车在府外候着,一脸笑意。

搀着她上了车,管家与小环便退到了一边,他坐上车头,一扬鞭,马儿便踢踏着前行。

她忍不住想,小环决不会让她离了她身边的,赵元绍,是要带她去哪?马车颠簸了一段路,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向她伸出手,她盯着那只手半晌,缓缓将手滑入他掌心。

他的掌心温热,裹了她冰凉的手牵出车外,一手揽了她的腰抱下车。惹得她脸红心跳。

这是,什么地方?

一条弯曲的小河,有亮着灯的小船在河上荡漾,岸边三三两两走着人,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的香味。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轻笑了声,牵着她的手往前面走去。

岸边植满了柳树,黑夜中飘舞着光秃的枝条,带了点神秘的味道。她越发迷惑,却终究是忍住没有问。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乎有什么在心底再次泛起涟漪。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前方水面停了大大小小许多结了灯的画船。他回头对她笑了笑,拉着她迈上其中一艘,船上一瘦瘦的老者便咧嘴撑篙向河心划去。

坐到船身里的横垫上,她睁着眼四处瞧着,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太过新奇,在宫里的时候就成天守着那四方殿,对于外面一无所知。嫁至将军府,除了来回宫里偶尔透过马车帘子见得的些微市景,其他想都没想过。

他静静笑着,从舱里拎出一个食盒来,她看着一碟碟端出来的菜点,突然间明白小环为何高深莫测地说:“公主去了自然会知道”

直到最后一碗合着瓷盖的碗推到她面前,打开时,有一种名为酸涩的痛楚充斥整个鼻腔,眼前模糊一片。

她是皇帝的女儿,她的母亲是皇帝不知道哪一次的心血来潮宠幸的秀女。然后意外有了她,母亲被封为妃,以为怀的是皇子。

她出生的那天,她的父皇赐予她馨公主的名号,从此再未踏入那方小小的寝殿。

她是一个人长大的,连奶娘也没有。母亲终日郁郁,早早撇了她去了。身边的丫环一个一个的换,在她身边都待不长久,因为没有利益可图,便想着法的调离。

倒也是衣食无忧吧,像个废物活在那个宫殿里,等着她的父皇什么时候想起她。

所以,自然是无人知晓,今日,是她的生辰。

本来,这么多年一个人过生辰已经习惯了,偏偏他是从哪知道的?眼前分明是一碗和着鸡蛋的长寿面。

很简单,全无奢华之意,但却足够让她热泪盈眶了。

一双筷子递了过来,“我在仓促中得知今日是你生辰,大摆宴席也来不及了,希望你不会觉得寒酸。”

她使劲摇着头,哽着说不出话,够了够了,这些就足够了。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心态帮她做的这些,在往后的日子里,今晚,足够她怀念很久了。

夜风吹拂,两人倚着船栏相视浅笑,依旧无言,只是两人之间流淌着的,不只是温馨而已。

她枕着下巴,只觉沁凉的风吹的醺醺然。禁不住启唇轻唱:

月儿弯弯,入我梦乡;

梦里有花,泛着清香;

摘下一朵,送去给娘;

娘亲微笑,馨儿也笑……

反反复复唱着,眼角似有晶莹殒落,她依旧浅笑着不厌其烦的唱。

赵元绍看着她,眸光悠长。

番个之馨公主六章

她喝酒了,从小到大滴酒不沾的她喝的醉醺醺的,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气氛太容易让人沉迷,亦或许是积压在心底的某种情绪太膨胀。双颊酡红的她斜斜倚在他怀中不停地说着胡话,赵元绍只得半抱半扶的将她带到马车旁,正欲将她抱上车,她突然转身揪着他前襟,睁着醉眼道:“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

他拉下她的手,“公主,你喝太多了。”

她拽住他的手不放,皱眉道:“不回去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想回去?”

“嗝!”她打了个酒嗝,“回去了,你就又变回附马了,我也变回公主了……”

赵元绍不再言语,将她打横抱起跳上马车,轻放在车内的软垫上,刚要起身离开,她的手又缠了上来,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俯着身子不敢乱动,她道:“其实就算你要再纳一个,我也不会有异议,父皇那边,我可以去帮你说……”

“你很希望我再纳一个?”

她偏着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随后摇了摇了头,“我不喜欢你再纳一个,一点都不喜欢……可是我更不喜欢看你不开心……”

“……”

“那个画中的女子,你接了她回府吧……”

画中的?女子……

“公主……”

“叫我馨儿,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馨儿……只是你赵元绍的妻子……”

“……馨儿……”

“嗯……”她似乎满足了,松了手继续细细碎碎的呓语,赵元绍轻叹了声,起身坐到车外驾车。

小环看着躺在他臂弯酒气冲天的公主,眉头纠成了一团。直到把她放到了床上,她仍然在絮语着。

“父皇要我监视你,你说我如何能?你是我的夫君,我们要走一辈子的……”

赵元绍欲转身,床上的人儿突然幽幽叹了口气:“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没有”

那手攀上了他的臂膀,“那为什么,你不和我同房?”

“……”

“是为了这个吗?”她从腰间摸出一块玉来,浅绿的色泽,光滑的玉面。

赵元绍目光紧了紧,这玉……

眼前浮现当时赠玉的画面,那个伶俐的人儿一本正经的将它挂到他脖子上,板着脸严肃的说:“丢了它就等于丢了我,丢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找,不回来了……

手一颤,那玉直直坠落地上,啪地裂成两半。

心头猛然一紧,拂了她的手往外奔走。

她侧过脸,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泪落无声。

小环立在门外,看着他奔远的身影,嘴角弯成了嘲讽的弧度。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来,一个黑影闪了进去,猫着腰细细翻找着什么。片刻后,黑影悄悄移了出来,手上执着一幅卷轴。

暗里一枚石子挟着劲风疾射而来,突的击在黑影的手腕处,那卷轴便掉落在地,滚向一边。

黑影举目四望,廊外的圆柱后面,一人缓缓踏了出来。

“你想从这里带走什么?”声意浑厚,略带苍老。

黑影愣了下,拉下面巾,冷笑道:“管家果然深藏不露!”

“你自认有本事挡的住我?”

管家笑道:“只要你不带走府上任何物件,我便让你全身而退。”

黑影冷哼一声,自腰间拽出一块腰牌来,黑夜中划过一道淡金色的光弧,落在管家手中。

“你且看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阻止我”

那腰牌的质地很是古怪,似铜非铜似金非金,但这种材质只用于宫中,较高层的人物。

而这块腰牌上刻有蛟首,只有一人可拥有,内侍统领。

醉酒的后果,就是让她醒来后头疼欲裂,四肢酸软提不起劲。

小环给备了一大桶热水,让她舒服地泡着,水里加了薄荷香料,顿时让她清爽了不少。

靠木桶趴着,让小环轻轻搓洗着顺柔的长发。

想起什么似的,她偏过头,“附马呢?”

“上朝”

上朝?这时辰也下朝了吧?

她转过头,正好见到小环目光闪烁。眉一挑,“说实话。”

“奴婢不知……”

匆匆套上宫装,打开门,管家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公主,马车已备好。”

“你怎知我要出门?”

管家仅是瞟了眼沉默的小环,不再言语。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来,她喘着气扑跪在地,“父皇!”

明黄的龙案,轩辕皇严坐其后,居高临下地看她,“馨儿,你受委屈了,赵元绍敢负你,朕绝不轻饶!”

她伏在地上,“儿臣请父皇开恩,请父皇看在儿臣的份上,对附马网开一面。附马的的确确没有做出有负儿臣的事,还请父皇明鉴!”

一幅画展落她面前,画上有个女子,拎着裙摆笑靥如花。

她心里一抖,这画怎么到了父皇手中的?

“此乃上官翰林之女上官琴,太子妃的候选人!他已承认此画出自他之手,你说,朕如何能饶?”

这女子,竟是上官琴……

“父皇!儿臣只求父皇开恩,免附马死罪。请看在,看在儿臣肚里孩儿的份上,从轻责罚……”

番外之馨公主七章

赵元绍自辞平夷将军一职,调至北行军做统领。堂堂大将军屈居统领之位,这确实是让人匪夷所思,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她站在阁楼上,风扬起她的裙摆,与腰间的束带纠缠。

天越来越冷了,什么时候下雪呢?

小环捧着托盘进来,“公主,太后赐了红枣雪莲粥,趁热喝吧。”

她依旧站着不动,凝视着庭院的某处。

现在,父皇满意了吧,赵元绍完全没了威胁。

这个屡次建功的大将军,在父皇眼里,怕是早就欲除之而后快的吧?

所幸,他画了一个女子,又所幸,画中的女子正好是太子妃的候选人,说不定今后会母仪天下的人。更所幸,她这个公主果然够聪明的给圣上铺台阶。

不能杀,又没有理由放,她肚里的孩儿就如同天意一般。

成了讽刺。

赵元绍深邃的眼神晃过,她轻叹口气,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那个上官琴,就是他嘴里的璃儿么?那幅画的背景,是大片翠幽幽的竹林。京城里,有这么一个地方么?

有了“身孕”,太后便免了她三不五时的请安,安安心心在府里“养胎”

赵元绍忙于各个宫门的巡守,待在府里的时间亦不长。这个精瘦的管家闪着类似于慈祥的目光,变着花样给她解闷。每每这时,小环就会露出不屑的神情。以她的话说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有时候在想,除去她公主的身份,她会不会幸福很多?可是如果不是公主,那她就永远不可能有与他共结连理的一天。

虽然他和她都并非自愿。

那临时搭的戏台上,白脸的小生咿咿呀呀拖着长调。她靠在软椅上,面前刚沏的菊花茶热气透过半开的盖沿,氤氲成烟。

转头嘱小环回房取裘氅,她施然起身,信步走着。

架高的戏台是用几根红木支撑着的,四周飘逸着红红的绸布,看着亮眼。

忍不住就靠近了看看,那架子倾倒下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尖叫声,只觉整个世界突然就颠覆过来了,混沌一片。

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全身像是被拆过一般,一波一波荡着疼痛,似乎连想睁开眼都牵着椎心的痛。

手掌心里温厚的充实总能或多或少的缓减她快要经受不住的空白,也总有那么一只手轻轻拭过她的脸庞,带着疼惜。

她像是处在烈火中,灼烫的感觉吞噬每一寸肌肤,痛的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模糊不清地呻吟。

耳边悠悠传来低沉地吟唱:

月儿弯弯,入我梦乡

梦里有花,泛着清香

摘下一朵,送给馨儿

馨儿微笑,醉了月光

……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哼唱,她仿佛忆起小时候靠在娘亲怀里听着歌儿入睡。那是她,多么幸福的一段时光。

眼角滑下一行冰凉,握紧了手掌,连那温暖一起,攥紧了不放。

口干舌燥的时候,她醒了过来,眨着肿痛的眼,无力的呓语:“水……”

还来不及让眼睛适应光线,唇上一凉,有水源缓缓灌了进来。眯缝的视线里,,是他溢满温柔的眼。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扶着她的脸,锁住她双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痛……”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他抵着她额头,低哑的轻哄,“不痛不痛,闭上眼再睡一下,醒来就好了……”

像是睡了很久一般,混沌散去,云雾初开。

睁开眼,是小环来不及收回的关切神情,轻咳了咳,不自然的开口:“公主,你总算是醒了!”

她动了动,背上有轻微的扯痛让她蹙起了眉,小环压着她的肩,“你背上有伤,还是不要动”

伤?

“太医说你醒了就没事了,我去叫附马”然后转身去了。

片刻后,匆忙的脚步声,他人已至床边,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他俯下身子,低柔地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他,不懂这突来的温柔因何而来,她怎么了吗?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憔悴……

见她不语,他拧着眉,“是不是不舒服?还痛吗?”

“没有……”张嘴吐出来的沙哑让她吃了一惊,她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怎么她全无印象?

他似是松了口气,轻执起她的手,道:“饿不饿?我让厨房送点吃的来……”

从小环的口中,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戏台倾倒时她正在下面,翻开断裂的木桩横栏,她全身是血的伏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全身都有伤,最严重的是背上被断木划进了一个口子,不是很深,但也足以致命了。

昏迷了三天,总算是醒过来了。说起这个,小环还心有余悸的皱眉道:“我不过转了身,就出事了,好好的到那戏台子底下去做什么?”末了愤道:“那班不中用的奴才,搭个戏台子也会出差错,全是废物!”

听她说,出事的时候,附马正在东门巡逻,听闻她出事了,他是一路狂奔回来的。进门见了她全身是血,立时就红了眼,将院子里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拔了腰上的剑欲斩,要不是她拦住,指不定现在将军府就横尸遍布了。

小环撇嘴道:“倒是看不出附马发起怒来的样子与他平时深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算他有良心,您对他那么好,他总算懂得痛惜”

是么?他,真的在乎么?

“我早就看出那管家动机不纯,没事请什么戏班子,偏偏附马就要袒护着他,看我去皇上那讨个公道回来!”便要转身出去。

她摇头,“小环!”

管家是一片好意她又怎会不知?小环恶狠狠地道:“他害你失了肚中孩儿,难道不该杀?”

她苦笑,哪有什么孩儿?这怕是赵元绍的意思,将她假怀孕的事顺笔带过。那么,她这次受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然这欺君之罪谁都担不起。

“管家若真有心害我,我还能安好至今吗?你别总对他那么大的敌意,他也一把年纪了,也是附马在京里唯一的亲人”

小环便闭了嘴,伸手帮她掖好被子,不再言语。

番外之馨公主八章

几天的调养,她恢复的很快,至少能坐起来了。赵元绍日日相陪,悉心照料。

她是很享受这温柔的,甚至想着身上的伤不要好的那么快。看着凑到唇边的汤药,她没有动,他皱眉道:“怎么了?”

别开脸,“我不要喝……”

“不喝药你身上的伤怎么会好?”

“反正就是不要喝……”她难得使了小性子,赵元绍看着她如蝶翼般的长睫颤微微的扇动,心下了然,轻轻扳过她的脸,笑道:“等你好了,我便向父皇告假,我们,四处走走可好?”

她讶然的瞪大眼,“真的?可以吗?”

“但是,你要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她抬手接过药碗,眉都不皱一下,一口气灌了下去。

赵元绍抿着唇,眼里尽是笑意。

随着选妃大典的推近,赵元绍似乎也会偶尔心不在焉,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心爱的人成了太子妃候选,想问,可每每张嘴时舌尖又转了开去。

她想,她心底里是希望那个上官琴当选的,强烈的希望着。

然而,这个时候,宫里传出,上官琴暴毙!死因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是震惊的,同时也担忧,上官琴死了,他怎么办?!他是否,承受的住这个消息?

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着,上官琴的死,会与他有关吗?

天近黑,他回来了。带着点疲累坐在床沿,笑问:“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她看着他,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情绪所在,难道,他还不知道吗?不可能,他在宫里当值,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了?”他疑惑道。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不要强作欢颜……”

他的轻笑响在耳边,“我为什么要难过?嗯?”

她抬起头,“我听说了,她死了。”

他愣了下,叹了口气,低头笑了,“是啊,我应该要难过的……”

见她怔愣,他伸手将她揽进怀,“她在我心里,的确有着不可替代的份量,也是我不愿提起的,对她有愧疚,有遗憾,但我不难过。我与她,也许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我,很早就放下了。”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我只会祝福她。”

她埋在他胸前,听他沉稳的心跳,手臂环紧了他的腰。

这个时候,有人登门了。小环咬牙切齿的鄙夷着,“公主,那妖孽来了。”

妖孽?怔了下,想起来了,逍遥候诸葛云。

透过窗子,赵元绍与诸葛云两人站在花庭中央不知在商议什么,以小环的耳力,只模糊听到如此……这般……等等这类词,却如何也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有些担忧,但并不是像小环想的那样担心他会跟着诸葛云学坏,自她嫁入将军府,这诸葛云便从未踏入过一步。这当口前来,莫非是为了上官琴?

片刻后,两人停止交谈,慢慢的踱了过来。

诸葛云她是见过几次的,但总是匆匆的一瞥,只知道这个人有着女子也不及的倾城容貌,即便是简单的素衣散发,也难掩其出尘的气质。单薄的白衫,反倒更衬他的飘逸。

两人在廊下作别,诸葛云朝她站立的方向似有若无的瞟了一眼,笑着对赵元绍说了什么,赵元绍便抬眸看了过来。

她忙退后,手忙脚乱的上床躺好。

片刻后,门开了,她闭着眼装睡。听到他走至床边坐下,她可以感觉到他停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仍是忍着没有任何动作,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就在她想放弃装睡时,他温热的大掌贴上了她的脸颊,细细摩娑着。

“我今夜当值,你早些睡吧”他低柔的嗓音响起,随后鼻息渐近,额上印了个温润的物体。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很久了,她才缓缓张开眼,只觉额上火烫的一片,连带脸上脖子上都似乎烧着了一般。

躲进被窝里,耳边听到了片片花瓣舒张的声音,清香充盈。

选妃大典如期举行,虽然那个女子不明所以的香消玉殒了,然而似乎并没有造成影响。

至少,看赵元绍平静无波的样子,她几乎就要以为,那个上官琴并不是他嘴里的璃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选妃大典上,太子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不醒。

她虽未进宫,但也知道此刻宫里定是乱作一团。结果是太后一脸威严的拄着手杖亲点了太子妃,与两个侧妃。

事情似乎还没完,被抬回寝宫的太子爷,几个太医轮番上阵,硬是查不出病因。

她那生龙活虎的二哥,就这么奄奄一息的昏迷不醒着。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她隐隐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看从宫中回来的赵元绍的神情,好像这些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悠闲的让她生疑。

小环说,“附马变了”

变了,是变了。

可是这样的变化,却并没有让她焦虑,反而下意识的希望他变。他悠闲,她也跟着轻快。

听着耳畔轻浅均匀的呼吸,她抿着唇想,不管怎样,他还在身边就好。

还在身边,没有离开。

一只铁臂环上了她的腰,将她带进一堵温厚的胸膛,下一刻耳后传来他灼热的呼气,只一瞬便让她红了耳根。

她僵着身子不敢乱动,自从她受伤以来,只要不当值,他必是与她同枕而眠,什么也不做,就仅仅是拥着她入睡。

“背上的伤,好了吗?”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充满了蛊惑。

她背抵着他胸膛,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突然就不知所措起来,连带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好、好了,太医,太医说已,已无大碍了”

身子一转,他翻身覆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那眼里分明燃烧着她看不懂的火焰,却如此赤裸裸的让她脸红透。

“你,你,我,你……”不完整的话在他覆下来的唇间尽数淹了去,只余那比火还烫人的陌生感觉一波又一波席卷了她。

这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番外之馨公主九章

太子寝殿

那张朱红的软榻之上,轩辕宇静静的躺着,群医束手无策,只能让他这么昏睡着。

她去的时候,寝殿之中灯火通明,空气中似乎漂浮着某种异味,忽浓忽淡。

父皇大发雷霆,几个太医跪在一堆碎瓷断瓦中哆哆嗦嗦不敢出声讨饶。只说是上次秋猎中的尸毒,余毒未清,此次是复发了,且来势汹汹无法抑制。

身旁的赵元绍低着头,她看到他紧抿的唇似有若无的那么勾了一下,咦?他这是,幸灾乐祸吗?

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脸上已恢复了该有的肃穆,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回程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他轻笑了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王太医说给过你一张药方,说是给我开的,什么药方?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一听这话,她脸腾的烧了起来,支支吾吾道:“那,那个,是给你,给你补、补身子,的药……”

“哦?补身子啊……”他拖长了尾音,一幅明了的神情。

她别过头去,“不,不是我,不是我问,问他要的……”

他凑了上来,“我知道不是你,你夫君我用不用补,难道你还不知道?”

这话太过暧昧,她推离他怀抱便要起身,他大笑着揽过她的腰环住,下巴贴在她肩头,“你二哥他,会没事的”

虽然不懂他为什么如此笃定,但是她就是相信他。

很快,太子的病情得到控制,人也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请退。

她是震惊的,大哥二哥从小就开始竞逐储位,如今二哥已然是稳坐东宫之首,这明显唾手可得的皇位,他居然要放弃?

或者说,这是他另一种手段?可是又一想,完全没有必要。

朝野震惊。

赵元绍负手立在窗前,嘴角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也同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皇子四,京都洛王,顺理成章的继了太子之位,百官拥立,无人有异议。

她那个温润如玉的四哥……也是,众皇子中,不论从哪方面,他无疑是最佳人选。

眼前晃过四哥不骄不躁,淡定从容的神态,心下了然。

入冬了,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她坐在灯前细细缝着一件黑色的风披。

管家来报,二皇子来访。

赵元绍自书案后抬起头,说了句,“总算来了。”

两人去前厅,轩辕宇一身青色轻衫,显然是易装出来的。

见了赵元绍劈头就问:“她在哪?”

赵元绍悠哉坐着,端过手边的茶轻啜了口,“不知二皇子口中的她指的是何人?”

浓眉一挑,“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知道她还活着。”

她在一旁瞪大了眼,谁?谁还活着?

赵元绍笑了,“哦?还活着么?我以为已经死了。”

“赵元绍!”

悠然起身,“下官在。”不卑不亢。

“你!”

她担忧的看着似乎濒临暴怒边缘的轩辕宇,又看了看一脸我就是气你的赵元绍,倒不知要怎么插嘴了。

半晌,轩辕宇狠狠一掌劈裂了身旁的木椅,碎屑横飞。

赵元绍满不在乎的眉都不动一下,只盯着他道:“今天这个局面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如此神机妙算,怎么,连个人都找不到?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仿佛故意气他一样,“更何况,我不认为她现在想见到你”

轩辕宇呆怔了半晌,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她看着赵元绍,“你是否,该把事情对我说了呢?”

他却笑道:“等明春,我向父皇告假,我们去各地转转。”

又来这一招,她悠闲的落座,端起他未饮尽的茶,用茶盖一下又一下拨弄着。摆明了要与他耗到底。

他撑住额,叹道:“夫人,我以为你很善解人意的……”

她浅笑不语,等着他下文。

眼前突然一花,她惊呼一声,本能的攀住他脖子。他抱着她往后院走去,不顾她小小的挣扎与管家处变不惊的眼神,“夫人,很晚了,该歇息了……”

完结

熬过了寒冷的冬,又是一季春暖花开。

冰雪初融,万物复苏,道两旁的柳枝悄悄抽了嫩芽,空气里是一阵清过一阵的馨香。

轻轻挑起一侧的软帘,她看着路两旁的风景,漫不经心地开口:“夫君,这是往哪去?”

车里斜靠着一人,手中摆弄着一柄折扇,闻言轻轻转首,“去江南……”

她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心里是快要抑不住的激动,其实,不管去哪,只要有他就好了。

远处是连绵的峰峦,有些山顶还有未及消融的冰雪。近处道路两旁刚破土而出的嫩草茸茸一片,每一样,都让她微微震动着。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踏出皇宫……

肩膀一沉,她被扳入他胸膛,双手被一双厚实的大掌包裹着,耳边是他温柔的低语:“虽然已过了寒冬,但还是很冷,你这般贪看风景可莫要受凉了。”

她闭上眼,轻轻嗯了声,任由他抱着。

马车走走停停,行至一片枫林时,让人拦了下来。

车外一声中气十足的清脆嗓音:“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她不安地看着他,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强盗?

他却是抿着唇笑而不语,车外的小环嗖地一声拔出剑,“哪里来的毛贼,快快让开,我可饶你不死。”

那声音咦了一声,随即笑道:“呀,这赶车的姑娘貌美如花,正好抢回去押寨……”

可以想象小环的怒气,他却笑吟吟地开口了:“江璃,好久不见。”人已掀帘而出了。

她愣了下,江璃?

掀开车帘,正好看到一个绿色身影飞扑进赵元绍的怀抱,口中嚷着:“小赵!”

这是,什么情况?

她站在车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绿衣人明显是个女子,这般光天化日对一个男子投怀送抱。那男子,还是她夫君。而且,看赵元绍的样子,似乎丝毫不介意给她看到,这,这算什么!

小环气不过,“公主,待我去宰了这对狗男女!”便要挥剑上前。

“赵元绍,你抱够了没有?”旁里响起一个男声,她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那人斜倚着树干冷冷地睇着相拥的两人,那是,“二哥?!”

赵元绍视而不见般搂着怀中的女子,笑道:“重操旧业了?”

那女子咯咯笑着勾着他脖子,“小赵我好想你!”

她觉得一阵晕眩,惨白着脸看着面前的两人,牙齿紧咬着下唇。

直到身边传来惊呼声:“公主?!”

那双有力的臂膀即时扶住了她软倒的身子,她索性闭上眼装晕。

那清脆的嗓音响在耳畔:“公主好漂亮!”

这是真诚的赞美,她听的出来,不带丝毫恭维或讽刺的。不由的心里不好意思起来。

二哥的声音响起:“你把她气晕了,还巴巴守这干吗?”

“咦?被我气晕的吗?”

“你不要忘了你刚刚抱着人家夫君……”

“二哥……”

她红着脸轻唤,再装也装不下去了。

那绿衣女子笑眯眯的凑了上来,一只纤纤玉手伸到她眼前:“公主你好,我是江璃”

她看着眼前的手,困惑的抬头,那张明媚的笑脸就这般毫不防备的撞入她眼帘,背对着春日微暖的阳光,这般,让她心惊!

是她!是那个画中的女子!

她下意识往赵元绍看去,后者正一脸温柔的凝视着她。

“馨儿……”

她转过头,是轩辕宇。他拉着那个叫江璃的女子,对她微微笑着:“馨儿,这是你二嫂……”

二,二嫂?

江璃冲她咧嘴笑道:“你也可以叫我小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璃上前挽了她的手,“说来话长,外面风大,来来来我们进马车里慢慢说。”

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有个女子,浅浅笑着,对她说:“公主,你二哥我拐走了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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