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清潭，宫灯一盏，美人凭栏，月下花前。如此良辰美景夜，只待得心中良人共赏，谱一出才子佳人的佳话……
……STOP，虽说歪歪无罪，但做人还是厚道点为好。凌岚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竟然无聊到开始脑内剧场的程度，一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现在已经是入秋的天气，虽然秋老虎还未完全过境，但毕竟夜色渐深，在这池水边上，还是可以感受到一丝凉意的。凌岚一边溜达着，一边揪扯着手中的帕子思索一会儿该说什么才好。
不错，她打算表白了。
面对这个结果不要说别人，就连她自己也很震惊。就这么决定表白了？在不确定对方的众多具体情况，比如家庭构成，人生经历甚至是有无婚史等等等等之下，在她现在莫名其妙的成为前朝公主被人所觊觎的混乱状况之下，甚至在她都不清楚他是否对她也同样有感觉的前提下，居然就冲动的想要表白？
如果凌岚还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国际化一线城市T市的那个平凡少女的话，这种事情真是想都不要想，除非她疯了。可是现在，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对于一个她不甚了解只是抱有初步好感的一个已经二十七岁了的古代男人，她却要进行人生当中的首次表白。
也许她真的疯了。
不过，穿越本来就是一件疯狂的事，她竟然已经疯狂过一次，又何必惧怕再来一次？
其实以凌岚曾经畅想过的自己的爱情观来讲，她是稳重而又保守的。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也总是觉得，像她这样性格的人恐怕永远不会有去主动和人告白的那一天。如果让她选择她爱的或是爱她的，那么毫无疑问的她会选择后者，毕竟她不相信所谓的两情相悦，两个人的感情，总有一方先开始，就算另一方同样有了回应，先开始的那一方，也总会付出的更多。凌岚不需要激情，只不过想要安稳的幸福罢了。
一直以为自己对任何事情都可以很理智，虽然如今的凌岚也不认为她是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但当喜欢这种感觉真的从天而降的时候，有些事情就不如一开始所想的那样理所当然了。比如，她现在那种不说出来就一定会后悔的强烈心情。
结果如何，现在还轮不到她去想，但是如果真的不给自己这次机会就这么把这份开始萌芽的感情隐藏起来的话，不管她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最终她都一定会后悔，后悔曾经没有争取过。
从亭子的这边踱到那边，当凌岚转身的时候，便看见那个人一如既往的青衫布服，带着最和缓的微笑，静静踏月而来。
顾行尘的容貌并不很出众，起码比起她见过的龙轩、云枭和赫连笙来说，他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但是现在，此刻，不知是不是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句话，总之在凌岚的眼睛里，这幅画面很美，甚至美到足以让她在心目中记一辈子的地步。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向她展露出的笑容突然便给了她极大的信心，无论今天结果如何，她都无憾。
这样想着，凌岚也对顾行尘微笑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当她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时，顾行尘已经走到她身前。“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问的简洁而直接，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一种随意的亲昵感来，直到今天，凌岚才有些后知后觉的觉察到，似乎从他开始称呼她的名字起，他们之间的许多事情便不需要用过多的语言去解释了，有时候一个眼神或一个微笑已然足够。
只是，这样的默契，究竟属于朋友、知己，还是更进一步的暧昧，凌岚却没有答案。
而现在，她便想要得到这个答案。
想到这儿，她抬眸凝视他的眼睛，而后将手中那一直攥紧到已经被汗水微微沁湿的手帕递了出去，“首先，手帕还给你。”看着顾行尘微微怔住的表情，凌岚笑着补充道：“其实应该洗净之后再还给你的，但是一直遇到太多事情都没有机会，所以想先还给你，等什么时候我们回去竹屋了，我再替你清洗干净。”
绣工精细的手帕在她的手中，她的手伸到他的面前，而他没有接。
面对着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的凌岚，顾行尘有些无奈，“为何突然要将手帕还给我？我将它给你是因为你需要它，并无他意。”
他在说“并无他意”四个字的时候，凌岚一直平举的手忽然一颤，不过她依然没有将手收回来，“我知道，但是我现在想把它还给你。只是因为只有将这手帕还给你了，我才能安心地说我想说的事情。”
她坚持，那么他就只好退让。顾行尘又望了她一会儿，最终只是说了句“既然如此，那好吧”便将手帕收了回去。凌岚注意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在她手中团成一团的帕子重新叠好，而后才揣进了怀中。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复又笑看向她，“那么现在你可以说……”
“我喜欢你。”没有让顾行尘将话说完，凌岚好似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一般，忽然便说出了这四个字，而当顾行尘收声之后，她又再次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顾行尘，我喜欢你。”
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穿越之前，凌岚没有恋爱过没有表白过甚至没有心动过，但是可不要忘了她毕竟是个宅女，对于宅女来说，二次元恋爱系的游戏似乎已经是她们的必修课了。所以即使没有实践经验，凌岚的理论知识也应该是丰富的，像现在这种她明确告白过之后男主角却长久沉默的，结果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凌岚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悲剧了吗……
“凌岚……”顾行尘将她的名字叫的很轻，脸上的表情……说实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形容。两个字之后，他便没了声音，看来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她才好。
她扁了扁嘴，首次告白就失恋是不是有点悲惨？但她现在的心情倒是失落大过于伤心，甚至还有些早就预料到的无力，于是她也不想再让顾行尘为难，便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那方手帕，其实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她毫不逃避地看着他笑，虽然眼角有些干涩的刺痛，“以后不要再把重要的东西随便交给别人了，否则伤心的可不止是一个人。”
顾行尘看着她，没有出声。
“那……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说着，她侧过身去提那盏被她拿出来的宫灯，只是手刚抓紧提手的部位，顾行尘的手便覆了上来，温暖的，如同那日在她眼睛上所残留的感觉一般。凌岚的身形一僵，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这种不愠不火的温度也是可以灼伤人的。
“凌岚，”顾行尘握着她的手，站到她面前，只是声音里却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不适合你。”
“为什么？”听到这个理由凌岚却很诧异，说实话，在她的设想当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条被拒绝的理由，她一下子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向他询问。
顾行尘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依然笑着，虽然那笑容有点苦涩的意味，“江湖中人，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像你这样单纯美好的女子，该去找个能安稳陪伴你一生的良人，而不是将自己的所有都投身于江湖这风波不平的池水中来。你……”
“这是什么理由？”凌岚控制不住的笑了一声，首先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用单纯美好这样的词来形容她，其次她简直不能相信她被拒绝的原因竟然是这些让人无语的理由？她定定地看着顾行尘，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之前说过要保护我的话，还算不算的数？”
“只要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无论到何时，都一定会做到。”这个问题，顾行尘答得毫不犹豫。
“那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之后又是沉默。
顾行尘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但凌岚却是一笑，轻轻把手自他手中抽了出来，“你知道我把手帕还给你的意义吗？”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也不在意，继续道：“如果你有喜欢的人，那我绝不会再做纠缠，但是如果你没有，顾行尘，我不会放弃的。”顿了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又坚定，“你只需告诉我，你究竟是否心有所属。”
良久，他开口，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清晰的进入她的耳朵，留在她的心里。
“……亡妻已故八年。”
当晚，凌岚失眠了。
顾行尘是个二手货，说实话这一点她并非无法接受，毕竟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龄在古代，说是两个娃的爹估计都绰绰有余，况且以现代的眼光来看，二手男人既有贬值的方面也有增值的地方，当年在网上看过不少女网友对于二手男人的讨论，倒是有不少人认为二手男人才是极品，只要不带拖油瓶，那就是应当立即拿下的对象。
凌岚想着，在床上翻了个身。顾行尘孩子估计是没有的，而且目前为止她也不想去思考的那么长远，只是……这里毕竟和她曾经生活的环境不同，他也不是因为离异而成为二手货的，而是丧偶……凌岚承认，她的确是因为这个而却步了，毕竟……
和死人争，从来都是最没意思的。
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八年，而他现在依然孑然一身，由此可见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她不过是忽然降落在他生命中的一个变数，不是说丧气话，而是她真的没信心去挑战在他心里不知积淀了多久的感情，最起码，八年的时间，她便比不了。想到这里只剩下苦笑，放弃吧，不然还能如何？有些人有些事，也许在冥冥的命运中，已经注定是错过。
这其中没有谁是错的，怪只怪他们相遇太晚。
初恋就这么夭折在了摇篮里，就算凌岚心态再好，最基本的空虚还是有的，一夜几乎未眠，第二天早晨也没什么精神，于是跟伺候她的丫鬟说没胃口推了早饭，便赖在了床上准备补个美容觉。
可就在凌岚刚闭上眼睛，有了一点睡意的时候，心底涌起的一股怪异感将她的意识又拉了回来，猛一睁眼，便看见一张美得近乎妖孽的脸放大在她的眼前，面带笑容，不过笑的却没什么温度。
这张脸在凌岚的脑子里反应了0.01秒，一下子她的沮丧失落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她“蹭”一下坐了起来，拉开与这人的距离，眼角眉梢间尽显警惕之意，“云枭？你是怎么进来的？”
“绿水别院虽然很有一套，但这世上我不能来去自如的地方，却是少有。”云枭对于她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动作却没什么表示，只是也坐直了身子，两人就这么隔着床头与床尾的距离，开始了对话。“不过公主，我倒是很欣慰，看来你还没那么薄情，这么快就忘了我。”
“……我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凌岚默然半晌，而后道：“前两天我还差点因为你的原因去了鬼门关，如果这么快就把你忘了，岂不是太对不起我自己了？”这大概是凌岚第一次用这种强硬的语气对他说话，但这件事的确是无法在她心里搁置了，此刻既然让她再见到他，如果不把话说清楚，恐怕她都要被自己窝囊死。
不过云枭却没生气，只是玩味的一挑眉，而后像对待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宽容的一笑，“你不会死的，我那么做，当然是敢肯定顾行尘一定会救你，而他也一定能救得了你。”说着，他抬起眼眸看向她，“你这么重要，我怎么可能让你死？但是如果你不肯乖乖听话的话，我倒是能让你生不如死。”
云枭的声音很特别，扮作女人的时候他的声音就从来没有让凌岚起过疑心，现在换回了男装，他的音色便显得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浮华感，让人抓不住。此时他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着极其冷酷的话……凌岚只有动用了自己最大的意志力，才能继续坐在这里和他对峙。
“……你到底想怎样？”凌岚蹙着眉，问题问的却很沉重。
“‘乖乖的不多话，不多事，不多问’，公主，难道你要把我们做过的约定一点不剩的全部打破么？”云枭嘴角上扬，但眯起的眼睛里却透出了危险的光。
“首先，当日你说的原话没有不多问这三个字，其次，交易是相互的，你从来没给过我我应得的权利，我想，这个交易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吧？”凌岚壮着胆子一口气说完，而后也不管自己穿没穿外衣，一下子便下床站了起来。反正她在他面前早就没什么形象可言了，再者她也不在乎这些。她几步便跨到了门口，一只手扶在了门闩上，“你可以走了，不然的话，我就喊人了。”
“哦？这是在威胁我？”可云枭却没有一点要动弹的意思，他依然老神在在的坐在床边，翘起一条腿来的样子显得分外悠闲，“可惜，你不敢。”
“我为什么不敢？”凌岚回头，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他。
面对凌岚这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云枭好像很兴奋。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因为你怕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怕他们死在我手上。”云枭的语气根本就是一种肯定的陈述，“公主，你可比你想象的要胆怯的多。其实我倒是很奇怪，杀人而已，怎么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你看来就像是天塌下来一般不能接受？我可真是好奇之前的二十年你都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说着他便用那种嘲笑的眼光看着她，“如果你想喊人的话，就请便吧，我的武功那天你是见识过了的，如果我有心要杀人，这别院中的那几个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凌岚当然不敢喊人，云枭他所说的与她心中顾虑一点不差，可就让她这么承认他的慧眼如炬，她还真是不甘心。
“啊，对了。”谁想云枭的话还没说完，他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更何况顾行尘为了替你解毒，耗费了近两年的功力不说，此时更是剧毒入体，内力衰竭，是最虚弱的时候，若是现在他同我交手……恐怕在我手底下走不过十招。”
这句话就像平地惊雷一般在凌岚心里炸开了花，她一下子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云枭重复了一句，不置可否。
就在两人都沉默了的这一空当，凌岚扶着的那扇门突然传来了很轻的敲门声。她一惊之下连忙甩开手，接着就听到门外赫连笙的轻声询问，“凌岚，你身体还好吗？”
凌岚被他惊得眉头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估计是她早饭没吃结果把这个好好先生给招来了，她迅速的回头看了云枭一眼，只见他依然坐在原处未动，看着她的表情只剩下“挑衅”二字，而且，她已经敏感的从他身上闻到了杀气的味道。
她知道，他在等她表明态度。
一时间凌岚就这么站在了原地，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赫连笙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凌岚？”
一咬牙，凌岚快步走回床边，装作刚睡醒的声音说道：“是赫连么？你等一下，我就去开门。”而后转过头去瞪了云枭一眼，无声地道：“你还不快走？”
云枭忽然便笑开了，浑身的杀气立刻不见，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却突然又俯下身子贴近凌岚耳边，呼出的热气暧昧的扫过她的耳际，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接着，她便听到他不似往常般有些暗哑的声音道：“听说你要去凑龙轩和兰馥远的热闹，这么不安分，总有一天要把命丢在这江湖上。”凌岚被他说的怔住，然后就感觉到耳朵一痛，便听他接着道：“记着，关键时刻这东西能保你一命。”
凌岚一手覆上还在隐隐作痛的耳垂，满手的鲜血中冰凉的触感极为清晰。
……她原本是没有耳洞的，而他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戳了一个出来。
再抬头的时候，屋中已是空无一人。凌岚抹掉一手的血披了件衣服就去开门，而后就看见了赫连笙微笑的脸。
“我送了早饭来……”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凌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身后正对着的那扇窗户竟然还在左右摇晃着。她不禁在心中暗骂，以云枭的武功怎么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他必定是故意的。
她状似随意地解释了一句，“刚才外面有只猫。”再回过头来时，却已是笑容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