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连河水都是静谧的，不远处就一艘船，静静地靠着岸边。船上隐隐透出灯光。水上人家也在守岁。桥上，除了我，空无一人，连个劫色的都没有。跑得太急，围巾帽子已经散落得不成样子，本想整理一下，却摸到了满头汗，索性扯了下来。
回到家，父母的房间还亮着灯，想是春节晚会还没结束，也可能，是在等我，他们终究还是不能放心我夜归吧。
母亲披着衣服下楼来：“回来啦，玩得开心不？”
“哈，可开心了，我打了六局，手好酸。妈你不晓得，我水平臭不可闻，差点就没脸回来见您老人家了。”
“我女儿是运动白痴，当妈的还能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谁还没弱项呢。快睡觉吧，不早了，明天一早还得起来给长辈们拜年呢。”
“知道啦，妈妈新年快乐，最早的祝福。”我嘻皮笑脸地。
母亲回楼上，刚踏上楼梯，我又唤：“妈。”
“嗯，怎么了？”母亲回头。
“有没有谁比我还早给你拜年啊？”
“有啊。”母亲笑，我眼睛一亮，“你爸啊。”刚提起的心又放下了，连母亲说话都开始大喘气了。
“难道没人打电话来？”
“我们在楼上，电视里热闹，外边都是鞭炮声，还真没注意，就算楼下电话响我们也听不到啊。”
“噢。我知道了，明天见。不对，是今天见，呆会儿见。”我笑着朝母亲挥手。
“你是不是等谁电话啊？”她走了两步，又回头，“以后等电话就说一声，我把手提拎到楼上来。”
“还是算了吧，要是把爸的好梦吵醒了，我又得挨骂。”
回到房间，看看电话机，它在我的床头柜上，静静的，好像婴儿熟睡了一般。它究竟有没有响过，看来是个谜。我拿起电话，却犹豫，看看手表，0：25，这个时候再打电话拜年就显得矫情了，只得轻轻地将它放下。钻进被窝时，眼光在电话上停留了许久，终究还是关了灯。
整个春节就在频繁地走亲访友中度过。每次家里的电话响起，我都会抢着去接，可是电话的那头，始终不是我期待的那个声音。方子君倒是打过电话来，问我哪天值班。我疑心他是不是想暗示我值班那天用单位电话给他挂长途，然后安安心心地聊一番。
一个人，一个办公室，一台电视机，一个取暖器，一堆零食。年初五，也是春节休假的最后一天，我正在单位对着电视里重播的春节晚会傻乐。除夕那天跑出去打保龄球，错过的何止是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零点拜年电话，还有春晚。
迟到大王值班也不例外，而且迟到的时间还不算短，于是一个上午便很容易就打发了。当桌上的瓜子壳将将超过五公分的时候，我住手了，肚子有些饿，我必须给自己叫份快餐。我满世界找日报。赵一诺定律之一：想要的东西总在天边，不想要的东西总在手边。那些触目皆是、堆得乱七八糟的报纸，翻遍了都找不到印有快餐广告的那一版。
正跟报纸较劲较得不亦乐乎之际，电话突然想，吓了我一跳。拎起电话，是方子君。
“尊敬的、辛辛苦苦工作在生产第一线的、放弃节假日来单位值班以保一方平安的赵一诺同志，在干嘛呢？”
“天哪，吓死我了，一个人值班的时候电话突然响是很有好莱坞恐怖悬疑片效果的好伐。”
“赵、一、诺，你是一个人吗？你确定只有一个人吗？”方子君声音忽高忽低，学着恐怖电影里的声调。“我是吸血鬼，现在就从电话里爬过来，你把后窗开着。我要找一个白白嫩嫩、肥肥胖胖的女孩子，我有最尖利的牙齿，我要咬她的脖子，鲜血的味道很鲜美。赵一诺，回头看看，身后是什么？”
身后突然一阵阴风，我回头，却什么都没有。我刚刚看过好莱坞的最新影片《吸血迷情》，阿汤哥和皮特是很帅，是很帅，可是我怕那个獠牙！我冲着电话大叫：“我不白嫩我不肥胖，你别找我！”
方子君在那头哈哈大笑。
“方子君，你个混蛋，吓坏了我你要负责的啊。”
“嘿嘿，很乐意负责。”那边电话挂掉。竟然挂掉！
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电话，停了几秒，缓过来，狠狠地挂上：“猪头三、短命鬼、小赤佬，我抽你的筋，我扒你的皮，我白天上你们家蹭饭，我半夜去你们家鸡叫……”
我骂骂咧咧地继续翻桌上那堆破报纸。骂到一半的时候我有些口呆，这是从我嘴里出来的么？原来我骂人真的很有天赋，主要看谁能来激励我。由此我发现赵一诺定律之二：赵一诺的潜力是无穷的。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破报纸斗，其乐无穷的N次方也。在翻报纸的过程中，我温习了曾经感动过我的小品文几则，深感自己的温情依旧，聪慧依旧，敏锐依旧，三分满意；又发现了以前没注意的花边新闻数条，原来明星也找不到中意的男朋友，终日这样兜兜转转，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三分满意；还收获了过时的时政新闻一大堆，市领导省领导中央领导，在这万家欢聚的团圆时节，也跟我一样要放弃休息日，想到我只放弃了一天，而他们放弃的是我的数倍，又是三分满意。还差一分满意，只怕就是我的肚子不依不饶地在抗议。
有人轻轻地敲门。咦，莫非我赵一诺已经练就了意念大法？我还没叫快餐呢，就有人送上门了？
其实不用想，我已经猜到门外的人是谁。我打开门，方子君，那个号称要从电话里爬过来的方子君，笑嘻嘻地站在门外。
“你提前回来了。”我抬头看他。
“我提前回来了。”他低头看我。
“你是来给我送饭的。”我看他的眼睛。
“我是来给你送饭的。”他毫不回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