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和泰安两地交界的堂阜镇,是沂州和蒙阴的西大门。此处历来是繁华地,土沃物富,水草丰美,交通便利、人烟鼎盛、商贾往来,无有停绝,比之京城也丝毫不差。
城角“东蒙客栈”日夕时分依旧宾客云集、生意红火。
一匹赤骥马停在了客栈外,从马背翻身下来一位女子,这女子身材高挑,生得螓首蛾眉、肤如凝脂。女子将马拴在门前的一棵梧桐树的树桩上,便举步走进客栈。
掌柜见进来位客户,又是位美人,笑容满面地招呼上了,“这位姑娘,您是要住店,还是要打尖?”
“掌柜的,麻烦开间客房。”女子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的,让人听了说不出的愉悦。
“好嘞!”掌柜转身从后面的墙壁上取了一把钥匙放在柜台上,又微仰着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姑娘,一晚上一吊钱,不过须得先压一两银子。临走时一起结账。”
女子从钱袋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正要取走,女子一只葱白柔荑轻轻覆在银子上,柔声问道:“掌柜,我见你腰间玉佩晶莹剔透,可否借小女子看上一看?”说着,递上一个微笑。
刚刚掌柜取钥匙,转身之间,女子看到其腰间有一枚玉佩,想来是有点眼缘,故而想详看一番。
掌柜眯着本就不大的细眼睛,看了看面前这女子,对方笑意盈盈。这笑容看了像是冬日里晒着太阳,浑身暖洋洋的,又像是坐看天际边云淡云舒般惬意,使人全无隔阂之意,只有亲切之感。掌柜于是低头解下系绳,将玉佩大方摘给她了。
“谢谢”,女子伸出白玉般的素手,轻轻接过玉佩,捧着细细看了一阵,又抬起一双似水双眸,问道:“掌柜,请您这玉佩从何而来?”
“说起来啊,是一位客人,她来投店,但没有带房钱…,就用这玉佩抵房租了。”
“那客人是男还是女?”
“和您一样,也是位姑娘家。”
“那她长得什么模样?年岁多大?”
“呃,我想想,她啊,应该十九岁左右吧。”说着,抬起一双干瘪的手在女子的面颊处比划了一下,“比您矮上半个头,大概到您这里的位置,削肩细腰的,身段倒是不错,可惜面容十分普通。”
面容十分普通?!女子侧了侧脑袋,微微凝眉,似乎有些疑惑,又问道:“掌柜,您可还记得她什么时候来住店的?”
掌柜呵呵一笑,“这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她是元月十三来的,因为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所以绝对不会记错。”
“她身上没有旁的东西了麼?竟用这个抵押?”
掌柜压低八字眉,皱了皱扁鼻子,语气中略有些嫌弃的意味,“那姑娘来时,裙角上满是泥泞,头发也乱七八糟的。那两天正好咱们这里下大雨,我看那姑娘肯定是在雨里走了很远很久的路。她说她要投店,但是身上除了穿的衣裳、鞋子,就这么一枚玉了,问我能不能用这块玉当房租。我见她一个小姑娘家,怪可怜见的,这玉倒也不错,所以就同意了。”说着,又换上一副自诩菩萨转世的口气,道:“那姑娘临走时,还找了些银两给她,她买了身衣服、鞋子,又配了匹马,还有些余下的做盘缠。”
姑娘心里暗自“哼”了一声,这玉佩和西汉国宝的皇后之玺开的是同一块羊脂白玉,其价何止一件衣裳、一双新鞋及一匹马?换一座城池都绰绰有余了。“您倒是很有商德。”
掌柜没听出女子口中的不屑,将这话纯当成了称赞,呵呵笑道:“我们都是老实的生意人,不似那些无良奸商。”
姑娘趁着掌柜高兴,又催着问道:“掌柜的,麻烦您再仔细想想,那姑娘身上真的什么旁的东西都没有?单身女子出门在外,如果是江湖人士,至少会配把剑;如果是走马行镖的,那么也会有镖物;如果是悬壶济世的,肯定有药材、医针什么的。”
在女子的引导启发下,掌柜扭着一对八字眉,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未及,他一拍柜台,道:“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姑娘从身上拿玉佩的时候,我还见她翻出点药材,还有一包治病用的医针。”
女子眼光一沉,像是确定了什么,又像是担忧着什么,黝黑的眸子显得更加深邃了。
掌柜摸了摸下巴上的几茬胡渣,“人嘛,都希望无病无痛,大夫离得远远的。药材啊、医针啊在我眼里都是代表疾病的不吉利东西。所以,您没提醒的话,我还真不想记得。”又道,“那姑娘说她忘记带盘缠,不过有一技之长倒也不怕,本来是准备在路上给人号号脉、治治病筹点路费的,但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找大夫。可是,她还挺开心的,说没碰到有人找大夫的,就说明没人病着,这是好事。哪怕自己挨饿、露宿也值了。您说是不是奇了?从来都是卖棺材的嫌人命长,接生的稳婆恨姑娘不嫁人,当冰人的怨多金男和美貌女都成了亲。这大夫嘛,自然是希望病号排长龙、生重病啦。倒有那姑娘这样的医者?都如她所愿的话,这不全要喝西北风啦?”
女子极快地乜斜了掌柜一眼,又换上和煦的笑容道:“掌柜,您这玉佩能不能让给我?”
“欸,姑娘,刚才起我就想问了,您是认识这玉佩的主人吗?怎么对这玉佩这么有兴趣?”掌柜眯着小眼睛,满腹狐疑道。这姑娘看着面善,不像有歹心的人,所以他才讲了这么多,现在也轮到他问问了。
女子心下暗想道:“呵!你认为的主人,恐怕不是原来真正的主人。不过不管你说的哪一个吧,我还真都认识。”
“掌柜的,我怀疑你所说的这位姑娘是我家失踪的小姐。”女子长叹了一口气,垂下眼角,看样子为主人的失踪感到十分忧虑。
“啊!你家小姐失踪了?”掌柜露出同情之色。
女子一脸忧郁的点点头,“我家小姐和我家老爷闹了点不愉快,就负气离家出走了。这玉佩是我家小姐自幼戴着的。”
“我看你们小姐心地善良、性子挺柔顺的啊?不像是个不让父母省心的啊?”掌柜见多了南来北往的男女,对自己识人的本事还是颇为自信的,这个宁愿自己挨饿也不愿有人生病的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和父亲闹矛盾就离家出走的人啊?
女子见掌柜不太相信,只有继续胡诌道:“哎,您不知道,我家老爷为小姐找了一桩婚事,小姐嫌男方长得丑,死也不肯嫁。”
掌柜原想说“你家小姐也长得不过如此”,但毕竟人家的仆子在面前,也不好说出口,唏嘘道:“哎呀,百善孝为先,当然应该顺从父母。”掌柜摇摇脑袋,不太苟同这家小姐的做法。
女子顺着他的话说道:“掌柜说的是。因为是独女,一直被我家老爷夫人视为掌上明珠,多少是有些骄纵之气。”又道,“这玉佩是我家小姐的随身之物,若不是实在窘迫,我家小姐是断不会抵押出去的。您看是否可以让我代小姐赎回?”
掌柜也是个精明的,笑笑道:“这个嘛,既然是姑娘主子之物,要拿回去,那也是好商量的。只不过那玉佩跟我也两个月了,倒像是有了感情似的。这说让就让的,我这心里多少有点…”
掌柜还没有说完,突然眼前金亮亮的一片光芒闪得人眼睛发昏。
“掌柜的,您看用这些交换可以吗?”女子将一个沉甸甸装着金锭的袋子举到他面前,甜甜说道。
掌柜赶忙用宽大的衣袖卷了那袋金锭下去,喜得结巴了:“可…可…可以。”
女子掏出丝帕极为认真地将玉佩上雕饰的每一条纹路都擦拭干净了,换了一方锦帕仔仔细细包起来,又放在最贴身的暗袋里。方才拿了钥匙,命小二前面带路。
第二天一早,那女子洗漱穿戴完毕又要上路了。结账时问掌柜道:“掌柜,请问沂州雪山怎么走?”
掌柜毕恭毕敬地答大财主道:“您出了城门,一路沿官道向东南方向,沿途会经过四个县城。等看到一棵千年古榆树时,再往前走上几百步便是沂水县城门。估计骑马的话,最少要两个半时辰。您进城后往东,出了东城门再行上一刻钟的时间就是雪山了。”
女子道了一声谢,立刻出门解开马缰,纵身上马,向城门飞奔而去。
此时,掌柜才想起来她家小姐从这里出去时,不是往沂州雪山的方向,于是冲出柜台,向那女子背影喊道:“哎,姑娘,你不找你们家小姐了吗?你们家小姐是向北边走的。”这好心的提醒顷刻便消失在赤骥马的马蹄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