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而行,踏过古道,驰过荒漠,从晨光微曦一直到暮色四合,花轿里是哭成泪人的美娇娘。若有如无的歌声溢出来,在空气中浅唱低吟,婉转泣血。抬轿的更夫都忍不住为之落泪。
“公主,喝点水吧?”跨越骏马的护送将军隔帘低低地说。是萧磬。公主隔帘低低说,多谢萧将军。
那,就是我的前世。
我一动也动不得,灵魂在古时醒着,身体却在今世眠着。
“我隔帘看见他清秀的轮廓,温和又不失刚毅。在燕国,我感受得到他如火炬般的目光,潺潺流淌的情意。但当时,我已经有了他,那个青梅竹马的人。他是靖国的王子,自幼两家交好,本以为亲上加亲,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因为过分自信,连订亲都省了。谁料到,一招棋错,便步步是错。
他比父王还狠心,在这场和亲中,他不曾有分毫动摇。我恨他,恨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国家。。。只有利益。
多年的爱恋瞬息土崩瓦解。我不信,那些所谓国家民族大义的冠冕堂皇,有多少真情实感。在战场上,他们残杀百姓组成的军队,从不曾有丝毫迟疑。
那是。。。战争。
那年,我九岁,在帘子后面看见15岁的他跟父王和哥哥们残酷屠杀的场景。我看见断手在空中发出凄厉回响,整个画面都是残破的身躯,被挤压出脑浆的头颅,我看见闺中思妇断肠的哭泣,空气中都是血腥的气息。
终于我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那种恐惧,惊恐烙铁一样刻在我记忆深处,成为每个深夜的梦魇。
和亲是假的,是个阴谋。但如若不是我亲自去,便容易被识破。而且以我的美丽,必然能迷惑敌国。
什么和平,百姓,他们用美德来掩盖赤裸裸的欲望。他们乞求的不过是更多的土地,不过是作为王,称雄天下的野心。
如果,我当初爱上的是萧磬多好,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看着我去送死,一定不会。。。。。。”
远远的,飘来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不属于公主的声音,亦不属于今世的我。
“岐山王萧桓之子萧磬。那是个混乱的年代,征战杀伐,生灵涂炭。岐山本来富甲一方,但被靖国串联燕国以阴谋取之,大败,割地赔款,王子被押解到燕国充当人质。燕国深知,此一去蒙古和亲,怕是凶多吉少,败了,自可借刀杀人,灭了个心腹之患。岐山王总共这么一个得力的儿子,其余的诸子沉迷声色,要么就沉迷赌博,兄弟相残,好好一个国家被弄得乌烟瘴气。如果侥幸胜了,敌国暂时信了他们的求和的鬼话,跟他们联手对付敌国,那么,密匣里的休书,上面的内容必然是:杀萧磬。”
“杀萧磬。。。杀萧磬。。。”
“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为了我们的国家,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
这个声音如此耳熟,如此。。。是萧磬的声音。为什么流转的今世,他的声音,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是如此熟悉?
“我想要看清楚他的脸。。。我想。。。看得更清楚点。”我的身子动不了,我用意念跟陈教授说话。
催眠,是一种意志力。我知道当人的意念足够强烈,便可以操纵命运,那是一种未知的东西,可以帮你达成愿望。
他转过脸来,缓缓的,我把帘子掀得高一点,凝眸细看。
是他?!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轿子剧烈晃动,他一遍遍问,怎么了,可好,可有大碍?
关切的目光真真切切。
是他?!竟然是他?!
画面迅速切换,周围的背景氤氲在血气里,他挡在我面前:“要动她,先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惨烈的鏖战开始了,血色溅满我的衣裳。如同,庭院里一束束桃花,环佩叮咚,小腰身,柔软的舞姿,恋人美好的目光。
一切一切,都消融在战火里,消融在厮杀中,消融在绵延不断的血路上。
阴谋很快被识破了,靖国告的密,靖国,早就想灭掉燕国,只是等待一个时机。燕国赔上的是自己的公主,岐山国陪葬的是最优秀的王子,而靖国,毫发未损。或许燕平温牺牲的是自己的爱人,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心里只有权力。
他选择,牺牲了我。我的恋人,我青梅竹马的恋人。
而萧磬,我以为他对我的情愫,仅仅是爱慕我的美丽,没想到,他竟然用肉躯,去抵挡剽悍的蒙古骑兵的刺刀。
寒光闪烁,血水不断飞溅。他有着最好的武功,以一敌百。但终究是寡不敌众。那是一个有野心的民族。野心,是从来不甘于被驾驭的东西。
于是,有了阴谋,连绵不断的阴谋,国与国之间的明争暗斗。永远没有真正的赢家。
我的错,就是我不该是公主。
我不想赘述一遍那些残忍的对待,这一切,都展开在他的眼前。他们不要他轻易地去死,他们要折磨他,让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变成他们掌中的玩物。那是对一个男人尊严,最大的侮辱。
我记不清有多少人,到底有多少人,记不清他的呐喊,他凄绝的眼神。记不清我所谓的“丈夫”以及他们族人疯狂如禽兽的举止。
所有的一切都终止在前世。所有的罪孽都终止在,遥远的,前世。
不,或许所有的一切,刚刚开始。。。。。。
陈教授叫醒我的时候,我满眼泪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陈教授抱着我,像安抚自己女儿一样摸着我的头发。“请原谅我,我不该这么做,都过去了孩子,过去了。”
“我终于知道我们之间的孽缘了,终于知道了,但是这一世,我为何要嫁给我的仇人,而不是我的恩人?”
“孩子,是过去的事情了,人,不仅仅是有一世。或许在前一世,你们的恩怨早已化解,或许,在灾难的更前一世,你们的结缘早已深重。何必深究呢?这一世要珍惜这一世的姻缘,不是吗?”
日薄西山,阳光拼尽最后的力量挤进窗棂。
我推开陈教授,大喊:“不,我不要听,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我打开门跑出去,却正好撞到轩年怀里。
“晓韵,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抬起头来,近乎仇恨地望着他,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迅速地跑了。
我恨他。对,前世,他就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靖国的王子。而萧磬,居然是他。。。。我要去找他。我明白看到他时那种熟悉和安心的感觉了。
但是,找他又有什么用。
冷冷的风起,庭院种植的植物,在阴影里似乎有张牙舞爪的凶狠。在诡谲险恶的地方,植物也是有生命的,它们会移动,会吞噬一切生命体。它们是绿色的恶魔,发出狰狞的笑声。
我退了又退,退到大门那里。无意间摸到脸庞,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或许陈教授说的对,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要珍惜。。。今世。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一切还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