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陈府各处都亮了灯笼。早有下人给书房里上了盏青瓷双盘灯后就关门退了出去,跳跃的灯光映得楠木书案后的陈凌志脸色越见阴暗,透出种慑人的幽光。
案头左右各摆一摞文书,陈凌志从左边那摞中拿过一本来一页页一行行仔细翻了后又放到右边这摞,不知不觉中右边一摞已堆得有将近三尺。他蹙着一双浓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连额头的纹路都又深了几分。
一行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管家冯通在门外小声唤道:“老爷!老爷!”
陡来的声音叫陈凌志惊得双手一抖,他按着额头不耐烦道:“不是吩咐了不许来扰吗?有事给夫人说去!”
冯通急道:“老爷,这事非跟您说不可!”
“进来吧!”陈凌志只得无奈的挥了挥手。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陈凌志仍旧埋头用功,那右边的一摞文书已有三尺之高。冯通几步附到他耳旁窃窃私语几句,听得陈凌志起身道:“我亲自去迎!”
带了冯通迎到大门外,只见这三十多岁的来人,四尺身高,偏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圆,仿似个硕大的肉球;双颊的肥肉将双眼挤成一条细缝,张嘴一笑那原本五分塌的鼻梁几乎都陷进了肉里去;左耳插朵紫色罗帛花,身披一件乌红色袖衫,手拿一把牡丹扇,端地是不伦不类,怪异之极。
陈凌志丝毫不敢待慢,拱手敬道:“未知大人如何称呼?”
“叫声老曹也就罢了!”他折扇一抖,声如洪钟。
“原来是曹大人!快里边请!”陈凌志忙亲自上前搀着他向正房走去。
待得踏进正房,来人见正壁上悬一幅字道是“淡泊明志”,然而偏壁上又挂一幅丹青,青山入白云,级阶隐可见,上题李太白之《将进酒》。
二人叙了座,冯通上了两杯青城雀舌便到门外候着去也。来人端起茶杯向里吹了几口气才慢慢道:“陈大人这两幅字画倒有点意思!”
“哦?”陈凌志笑着接道:“只怕下官拙笔未曾污了大人青眼才好!”
“哈哈!没想到陈大人身居碌碌官场,还能不忘淡泊二字,实在让人钦佩呀钦佩,原本听了我大哥说话还以为陈大人也有几分野心要干一番大事业,看来是他未有机会见着这幅妙笔,实在可惜!”
陈凌志面不改色的指着《将进酒》道:“曹大人再点评点评下官这幅拙笔如何?”
“青云直上,一展鸿图,看来陈大人心内颇为矛盾!”曹大人埋头啜了口清茶。
“非也,非也!”陈凌志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在本县一呆就是十来年不见升迁,奈何朝中无人,施展无门,也只得空许淡泊,廖慰平生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曹大人眉头一抬,又激起几条横肉。
“不过若是有人施展援手,有朝一日下官就能直上青云也未可知!”
“哈哈哈!原来陈大人是假淡泊,真明志得来!“曹大人被陈凌志的虚伪引笑了,语含嘲讽道。
“不知大人需要的是真淡泊之人还是假淡泊之人?”陈凌志顺着话头探道。
“正如一条看门的狗,只要是会咬人的难道主人还会去管它叫不叫不成?”曹大人哪将陈凌志放在眼中:“只要你会办事,咱们也没那个空闲去管你什么淡泊不淡泊的!至于你能不能升官发财,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为侍郎大人排忧解难了!上回我大哥交待你做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陈凌志心头暗怒,只一丝不露出来道:“我已将全县的户籍文书都搬回府里了,正在查查之中。杨大人吩咐不许声张,我也不好叫人大张旗鼓的去寻,只得叫些我府上的下人慢慢访查,虽然人手有些不够,但只要一有消息我一定立马告知几位大人!”
“这事半个月之前都交与你了,却到现在还没有半分眉目,看来陈大人的办事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嘛!”
“下官已经全力在访查,一定尽快将事情办妥!”陈凌志在心中斟酌一会儿才又问道:“恕下官多嘴,不知这情报准不准确?”
曹大人道:“当年是在宝鸡失了他的踪迹,本以为他逃到了大理国,但这几年咱们的人潜进去将大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寻到一点线索,这才猜测他藏到了蜀地。蜀地多山,说不准他就藏在哪座山里也未可知。”
陈凌志暗愁道:“若是真藏在哪座大山之中可怎么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不是?”
只听曹大人又道:“咱们已经在蜀地寻了些有报负知进退的官儿吩咐下去了,果州因为张知州属范相一派才给将立功的机会给了你,你可莫坐失良机!”
“下官一定不负所望!”陈凌志只得站起来表决心。
“张大人,我可提醒你一句,若是这差事你办成了,侍郎大人自然会提携你,若是被别人抢了功劳,那你也只得守着你的妙笔真淡泊去了!闲话少说,老曹我这就走了!”
“曹大人,天色已这么晚了,何不就在下官家住一宿再走不迟!”陈凌志挽留道。
“就不劳你费心!”抬起脚就往院外走去。
陈凌志给守在门口的冯通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陈凌志便紧随曹大人其后送他出了门,就见得他吹了个口唿哨,一匹通体发黑不见一丝杂毛的马儿嘀嗒嘀嗒的跑过来停在曹大人面前。
陈凌志本见曹大人又矮又胖,怕他不好上马的,正要开口叫刚端个物什出来的冯通扶他一扶,哪知他一只肥短的脚在镫上一蹬,便将个圆滚滚的身子坐在了马上。
陈凌志和冯通主仆两个看他这般身轻似燕实有几分惊讶,陈凌志忙定了定神道:“大人,请等一等!”
他亲手接过冯通手上的白瓷盘送到曹大人面前道:“下官见大人实在风雅,此为下官珍藏的一把摩诘公亲笔作画题诗的旧扇,望大人笑纳!”
“哈哈哈!”曹大人用牧丹扇推开面前的盘子笑道:“想来是陈大人瞧不上我这把破扇了!咱这把扇子可有你想不到的用处,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罢!”
他又向陈凌志招了招手,后者忙紧贴到马前,曹大人低头附在他耳边道:“记住!你要找的人可是刑部机密要犯,万莫弄得人尽皆知!有了踪迹马上报给我们,其他的就不烦你管了!万一泄露了什么重要的情报,后果我想你明白?”
他笑着拍了拍陈凌志的肩膀,眯成一条线的双眼里透出威胁狠厉的光来。
“走了!”曹大人双腿一夹,马儿飞奔而去,不到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
“真是个怪人!”冯通接过陈凌志手中的瓷盘嘀咕。
陈子浩望着无尽的黑夜心内暗自起了个誓:有朝一日我若出了头,今日吃的羞辱一定要百倍千倍的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