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临着扇形窗棂旁横设一架翠嶂围屏,围屏正面摆一张如缎子般光泽的紫檀木香榻,上面设着一只藕荷色缎面玲珑枕,两边设一对两尺高的玛瑙石梅花香几。左边香几上摆一只梅子青香炉,焚着青莲花香;右边香几摆一只越窑缠枝花瓶------瓶内插着些时鲜花卉。
榻下左一溜三张檀木椅上,都搭着墨绿撒花椅搭,椅子两边也有一对红酸枝圆形高几,上面茗碗花囊俱都齐备。
韩梦婉此时进门见陈氏背着门侧卧在榻上,便唤了一声“娘”,也不去椅上坐,只挨着榻沿坐了轻搂住母亲的双肩才罢。
陈氏听见女儿的声音,使帕子将眼睛又拭了一遍才翻过身强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韩梦婉见母亲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儿一般地,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多亏我过来了,要不您又该有事瞒着我了!”
“我哪有事儿瞒着你了?看你说的!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有些伤感罢了。”陈氏只以别的话来混过去。
“清风都给我说了,成才来给您请安之后你才这样的,娘难道还要瞒着我么?咱们娘儿两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丫头,有点事情到她那里就人人都知道了!”陈氏嗔着清风多事:“你年纪又小,这些事情哪该让你知道。知道了也是烦心!”
韩梦婉其实也十分不喜清风爱在主子跟前显摆能耐卖弄忠心,又最喜欢给其他丫头下绊子背后拨弄火儿的,偏偏陈氏又爱她小意儿殷勤会说话才一直容她下来。
不过此时不是讨论清风的时候,韩梦婉拉着陈氏的手撒娇道:“娘,有什么事您快说与我听听,也让当女儿的与你排解排解。您再不说我可午饭都吃不下去了。”
“哎!”陈氏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那些罢了!”
韩梦婉小心翼翼地道:“是爹他?”
陈氏见不得她提韩林儿,闻言两弯柳叶眉气得倒竖起来道:“不是他还有哪个?没良心挨千刀的东西!”
韩梦婉听陈氏气得骂起来,只得安慰道:“娘,快别生气!当心呆会儿小腹又痛就不好了。”
陈氏忍了又忍,深吸了一口才拉了韩梦婉的手轻拍道:“娘也不瞒你,这府里就咱们娘儿两个才是一处的。你爹什么时候靠得住过?”
韩梦婉见母亲这么说父亲,要反驳又拿不出话来,只好埋头听着。
陈氏见状冷笑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总觉得你爹心里有你呢。也许还嗔着你娘一直跟他闹才把他对咱娘儿们的情分闹淡了是不是?”
韩梦婉忙摇着手儿道:“我没有!女儿只是觉得爹爹再怎么也是爹爹,当女儿的哪里能言父亲的过错?再说一家人和和气气的难道不好么?”
画墨也在一边道:“夫人,小姐万万没有这个意思的。小姐心里最心疼的就是您了!”
陈氏瞧了瞧韩梦婉一脸惶惶的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道:“幸好娘还有个你哟!要不这些日子我可怎么过下去?你爹他被派了定州都部署的差事择日就要上任,这一去好几年都不得回来。按理说咱们府里又没有老人要孝敬,理应带着咱们全家都到任上去才是正理。偏他只带留芳阁那一位去,还要带你二妹和三弟一块,单留咱们两个在这里空等。就这事情还不兴说与我听,若不是成才来告诉我,只怕要到他们走的那天我才得信儿呢。”
韩梦婉喉间泛上一股苦涩,怕更添母亲烦恼又不敢显露出来,强笑着安慰道:“娘,爹爹只是迟两天告诉咱们罢了,那也没什么要紧。再说咱们就算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定州路途遥远,长途跋涉的皮儿都能给人磨掉一层,咱们还是好好呆在京城才是。与其天天见那个女人,倒不如咱们娘儿俩自由自在的在家里呆着,眼不见为净不是?再说爹又不是说不回来!”
陈氏拭泪道:“傻孩子!你以为娘真的是气他不带咱们去么?我是气他一辈子偏心,从来没把我……我们放在心上过。我这一辈子为他做了多少事情,牺牲了多少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多嫌着我,只一心想着别的女人……”
越说那眼泪越像滚线似的掉下来,打湿了整整一方罗帕。
韩梦婉见状更是悲从中来,早忍不住扑到陈氏怀里,母女两个都哭作两个泪人。
画墨听她母女二人讲些有关老爷的隐秘事,早就退到了门外将小丫头子都打发了。此时守在外边听见里面嘤嘤的哭声,只得洗了手去打了一盆水端过来,绞了条雪白的面巾子先来伺候陈氏净面,又对韩梦婉道:“小姐,不是奴婢多嘴,怎么您不说劝着夫人些反倒越发逗夫人伤心起来。”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都是你们小姐纵的!”陈氏指着画墨嗡声嗡气的道。
“画墨说得对,都是我的不是。”韩梦婉接过画墨递过来的面巾子擦了一把脸,又用水净过手才罢。
画墨吐着舌头做个鬼脸,忙忙地将水端出去倒了,好似有人在背后撵她一般,逗得陈氏和韩梦婉的心情稍稍好转。
这里陈氏想了一想才道:“婉儿,如今咱们的处境你是见到的,只有自己靠自己才是正途。你说小也不算小了,现下娘便有一句话要说给你牢记着。世上的男子都是负心薄幸的,他们只可以拿来逗乐子只可以拿来利用但万不可拿来依靠!若是有一天你把心交出去了,你这辈子就算完了!受不尽的苦楚流不完的眼泪在前面等着你呢!你只要记着娘这个教训就完了。”
韩梦婉的一张俏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娘,你说什么胡话呢?”
“这可不是什么胡话!娘这一辈子为你爹受尽了罪,偏落下的是这么个下场!我是不想你再走我的老路而已。你只记住不要轻易为任何一个男子付出便是了,你远着他吊着他,他心里反而记挂你,恨不能把你当个月亮一般捧着。你若是一旦陷了下去,敬着他爱着他凡事以他为先万事为他着想,连自己都没空顾,到那时你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只弃履而已。男人全都是贱骨头!”
韩梦婉活了十五岁,除开爹爹和三弟不算,见过的男子也就是府里的奴仆而已。此时陈氏与他一口一个男子如何如何,又是什么敬啊爱的,说得她整张脸皮紫涨不已,头都快埋到地下了。
“好了,你爹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娘自有对策。你只需记往娘刚才说的话便可以了,总有一天你能体会得到的。”陈氏唤门外的画墨进来道:“画墨,快扶小姐回去!”
“娘,那我就先回去了。”韩梦婉巴不得早点避开眼下的尴尬,忙使袖子掩着脸站起来道:“明天我再来看娘!”
说完抢在画墨前头脚步不稳的出了门。
画墨忙赶上去搀她,奇道:“小姐,你的脸怎么红得跟蒸熟的虾一般?”
陈氏听见韩梦婉轻声“啜”了画墨一口,心里又是好笑又是伤心。歪在榻上默了一会儿陈氏扬声唤道:“来人啦!”
马上有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子进来福了一福道:“夫人有何吩咐?”
“去看看你明月姐姐怎么还没回来?若是回来了叫她立刻来回话!”
小丫头子答应着退了出去,这里陈氏就在心里暗暗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