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月的时日眨眼即逝。陈子浩贪恋乡野清静无羁,又兼有阿芷来宝为伴,少年爱玩的心性使得他倒不愿回家受那些拘管。他二人每天陪着阿芷练练基本功,陈子浩本又会点功夫,闲来便教了他两个几招拳脚功夫,三人时常做个对练,倒使阿芷的身手灵敏起来。
林德清早跟镇上的李秀才说好了要让来宝去附学,哪知来宝死活不愿意,非要等表兄回家之后再去入学。林德清也只好应了,只待陈子浩回家就让他去学习几分文章知识。
来宝和阿芷从小一处儿长大,本是两小无猜,十分亲热。哪知来了个温文尔雅,谈吐斯文的陈子浩,与鲁莽直率的来宝一处倒有点阳春白雪遇着下里巴人的意思。说不得阿芷就更和陈子浩亲近一些。
来宝未免有些心中不忿,有时见着他二人说说笑笑就要说些酸楚的话儿,其中种种琐碎不一而述。
这日乃是初秋时分,黄叶袅袅。萧父取出那把多年未用的宝剑在院中细细擦拭剑身,多少往事浮上心头。
宝剑出鞘,剑锋尤利;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萧父仿佛又回到十来年前,眼前一个身穿淡黄纱衫的女子巧笑倩兮:“萧大哥,咱们走一遍双飞剑可好?”
萧父提剑甩腕,步法轻盈,行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鼠,行云流水尽显缠绵之意。一路剑法演完,他喘着气翻坐在地上,咳得胸闷不已,喉间发出“咝咝”的声音。
阿芷在屋里听见爹爹咳嗽,忙出来又是递水又是捶背的嗔道:“爹,不是叫你不要使功夫吗?”一边递了帕子给父亲。
萧父接过帕子捂着嘴便明白自己又喀血了,飞快地将帕子往怀里一揣。阿芷眼尖的看见雪白的帕子上有隐约的红色,一把抢过来看了,乌红色的血迹耀得她眼睛都仿似睁不开,那泪水不由自主的就滚了下来。
萧父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一只手给她拭泪道:“乖女儿,你哭得爹的心都碎了……”
“咱们到县上去找个找个大夫罢,明儿就去……”阿芷从小就和爹爹相依为命,平生最爱的就父亲,此时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失去爹爹,这未知使得她心里有如被石磨碾过那般。
“不妨事的!爹不是还好好的么?”萧父扶着女儿的肩膀道:“把泪擦一擦!女儿家的泪水金贵着呢。”
“从今天开始,为父就教你一路剑法。这路剑法本是双人合练,刚柔并济,各为攻守,如今只有你一个就先教你其中的攻击之法。”
“我不学!”阿芷知道学剑就意味着父亲要亲自示范,一手一脚的教导,病症只会越来越重!只要爹爹平平安安的,就是自己以后受了别人的欺负又算得了什么?
“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萧父斩钉截铁道:“仔细看我的路数!”
只见萧父双手握剑,剑尖朝天做了个起势:“看好了,分花拂叶!”说着抬腕剑尖向前左右疾刺,挽出一串剑花。
“顺风扫叶!”顺剑向左斜削。
“秋色平分!”回手向中横截。
“风吹落叶!”俯身削下盘。
“海底捞月!”举剑上挑。
……
萧父回剑做个收势道:“可看清楚了?”
阿芷张着嘴巴,眼角还有几滴泪珠儿未干,一脸茫然道:“好快……”
“……”萧父无语。
“这样吧,今天就先教你第一势分花拂叶。循序渐进想来更好!”萧父打点精神道:“仔细点!”
于是父女二人一人握剑,一人握根树枝,一前一后的演练起来。其实这路剑法不难,只是要做到身轻如燕,运剑若飞十分不易。
阿芷毕竟年幼又是女儿身,气力不够,这一势舞下来劲道不足,倒纯是花拳绣腿一般,惹得萧父在一边直道:“你这是练的什么?”
“你的劲儿到哪去了?”
“手臂不要动!用腕力懂不懂?腕力?”
萧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巴不得女儿一点即通:“你要永远记住快、准、狠这三个字!
“快与准就罢了,干嘛还要狠?又不是要人性命!”阿芷腹诽道。
萧父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般:“不要小看了这三个窍门!出剑太慢就是给对方快手伤你的机会,出剑不准就是给对方逃离的机会,出剑不狠就是给对方反击你的机会!你自个儿琢磨,看看这样是不是把自己放在必败的位置上?”
“爹爹说了叫我学武是自保,难道还要置人于死地不成?”
“阿芷,若是有人一味要来杀你,你是不是就乖乖的任他杀?”
“怎么会有人要来杀我?爹越说越离谱!”
“我是说假如!”
“我跟他讲道理,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要刀刃相见?又不是傻子疯子!”
“哈哈,哈哈!”萧父笑得凄厉:“讲道理,讲道理!这世上还有道理可讲么?”
阿芷被看到爹爹这副模样不由得身上一寒。
“哈!假如你跟他讲不通道理呢?”
“那我也不能杀他!杀了他他爹爹也要伤心的!”
“那他杀了你爹爹就不会伤心了吗?”
“我……我……”阿芷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人要杀来杀去,大家欢欢喜喜在一处不好么?‘与人为善’可是孟贤人教的不是?
“知道咱们父女两个为什么会到这林家村么?”
“不是说你带着我到果州投亲遇到匪贼了么?”
“那是骗人的!”萧父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才道:“当年为父就是遇到了一群讲不清道理的人才弄得家破人亡,带着你一路躲避奸人的追杀,逃到了这里!”
阿芷瞠目结舌。真相有点超出了她年龄所能承受的重量。
“蒙你德福叔相救,我们父女二人才活了下来。这里乡风淳朴,哪见过那些血腥的事情?我就说了个谎话,也是怕吓着他们的缘故!今天的话你万不可告诉任何人知道吗?”萧父盯着阿芷的眼睛叮嘱道。
“是谁要杀我们?为什么要杀我们?”她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追问。
“还不是为了……”萧父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头,过了一会儿才道:“算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我不想你再掺合下去!之所以这么多年爹一直躲在林家村没出去,就是不想再计较的意思。只要你好好的,过去的那些事情还提它做什么?爹和你说这番话就是要你好好学功夫的意思!免得将来被别人欺负!”
其实萧父当年家破人亡他如何不恨?但是他身患重疾,阿芷又是女儿家,哪还有机会去报仇雪恨?说不得只有咽下这口气,只一门心思要女儿平安顺遂就罢了!
“那我娘她是不是也被那帮坏人……?”阿芷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没有娘亲,爹爹不说她也不敢问,今天她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
“……”萧父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儿说。
“爹,你告诉我呀!打小儿我就羡慕其他小孩都有娘亲疼,就我没有!我好想我娘!有时候我睡里梦里都见着娘向我招手儿,我刚想去认一认仔细她就不见了……呜呜,我真的好想娘亲!爹,你说呀……”她浑身发抖,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别妄想了!她早就死了!”
他一把将阿芷搂在怀中愧疚不已:“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两个……你娘她早就去了……”
虽然她心里早就明白是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又别有一番伤心,搂着爹爹大哭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些人要杀她娘亲?想说要杀了他们报仇又觉得太过残忍说不出口也下不去手。
“之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听了之后想不开钻牛角尖!阿芷,爹惟一的希望就是你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嫁人生子,哪怕老死乡野也是快活的!人早晚都逃不过一死,只争那几十年罢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
阿芷搂着爹爹的脖子,泪水滚瓜一般钻进父亲的衣领里,冰凉冰凉的。
“我娘叫什么名字?”
“陈芷清,所以爹给你取名叫忆芷……”
“她是不是很美?”
“很美……”一双无辜的眸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眼波里深遂得有如一潭清水。忽然有另一张灵动的脸庞触不及防挤了进来,他仿佛又见到那个淡黄色的身影:“萧大哥……”
“她是不是很温柔?”
……
“爹……”
“你说什么?”
“娘是不是很温柔?”
“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