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瑕说,他娶我只因公孙渊的那六字谶语。苦涩弥漫开去,却是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悲伤。虽然并不想他真的娶我,却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这话直白,着实伤人。
萧予瑕见我沉默不语,轻笑一声,将那玉笛收入袖里,这才安慰道:“你竟真的伤心了?我不过是随便说说。”
我知道这不是随便说说,萧予瑕性子狂傲,志向远胜常人,而且即使年少,城府也不可小觑。
“你安慰我,我便该知足了。”我浅浅一笑,忧愁散去,“明日的祭神大典,我却并不想去。”
萧予瑕微微挑眉,单手拉住我的手腕道:“这样子还不伤心?那又怎么闹气别扭来?”
“我只不过说‘并不想’,可事实上却还是得去的啊。小鬼,你没理解我的语气啊。”我故意朝他轻蔑一笑。
果然萧予瑕脸色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发作道:“你,年岁明明不及我大,却如此没规矩的称呼我!”
“噢?”我面露疑惑,“那该怎么称呼你啊?小鬼。”
萧予瑕脸色顿时铁青,他恨恨的一甩袖道:“真不知道性子怎么差那么多!”说完,转身就离开,也不管我。
这一天的惊险总算过去,我低低的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怎样子才能让自己摆脱这一切呢?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什么萧家女主人了。一点都不想了!”
本来上一次重生,对权力的渴求丝毫不减,这一次却是看开了。我只求能简单宁静的度过此生,可是老天却偏不如我的愿,在这乱世,想要保护自己,除了依附他人的势力,我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
眼前的我,是依附于萧家和骷髅族的。
月华如练,愁云散开。地上的影子清晰明了起来,我踏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只要能够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一定能够独立的行走于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我的心却一下子平缓了。急躁的心情一消而散,追求心灵的宁静,岂是一朝一夕便可实现的?
想到这里,轻轻长叹一声。
“玄染一人对着月影,竟是如此忧愁。”
宁静低缓的嗓音像一道墙一样铺开,让我觉得,瞬间所有的风都被挡在了外面,世界只余下我和他。
“先生。”我惊愕的看着廊檐下的面容,依旧是那样高雅脱俗,使人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眼去。
公孙渊纤长的食指轻轻托于额际,漆黑的眼眸里流转的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沉静与超脱。在月光下,他的影子尤显修长。
他竟然能如此泰然的曝露于月光之下!他这般风华,披上月光,当真是天下无双的风姿。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有这样幽深渺远的宁静,他不说话,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他的眼波。他若是说话,天地间便再没了别的声音。
“嗯?”他见我错愕的说不出话,反而似凡人一般轻轻浅笑起来,低低的声音也像是高山流水,说不出的动听。
“你怎么还是这般完好?”我讷讷的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出。他是姬融,重灵还有西陵他们的中心,他怎么可能不是骷髅族呢?他们对他的恭敬,唯他马首是瞻的态度一点都做不得假。可是身为骷髅族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常人如此?即使他有再大的智慧,即使他有再超脱的气质。
“玄染是想问我为何没有化作那森森骨架吧?”他穿着素白的广袖长服,整个人透着欲乘风归去的超逸。
“是。”我低头,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他。
“既然想看,何必低头。”公孙渊依然移步到了我的面前,他温热的吐息盖在我的头顶,竟是令我心神摇晃。
“先生风华绝世,我辈只能偷偷瞻仰而感荣焉。”
公孙渊不知何时,右手执了一把扇子,他轻轻煽动我颈边的风,发丝凌乱,浑身却升起一道难以压制的灼热。
“玄染幼时可不曾如此。”他仰头望月,“你说,即便是那天上的皎皎明月,只要是你想的,都必会坠落于指尖。”
我心里突地一跳,他竟然提起白羽幼年的事情。这个女孩,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吗?她是白氏的嫡女,即便从小被父亲充当了政治工具,却还是难改骨子里的骄傲,年少轻狂就是那样子的吧。
我低笑着摇头:“不,那不是我说的。即便曾经说过,以后的我也不会那样轻狂了。天上明月要是坠落了,又有何人来照亮着黑暗苍茫的大地?玄染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怎敢如此藐视天地。”
公孙渊侧头一笑,带着几丝沉思的目光悠悠瞟了我一眼,随即又晃回了天上,手中的扇子一收,双手负于身后道:“这话怎说得如此严重?藐视天地?玄染还信这世间所谓的天吗?”
信!怎么能不信!我活了两辈子,虽然匆忙,但是却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天冥冥中的安排。自与萧家人扯上关系,便是永远都斩不断的根。同样,与骷髅族扯上关系,也是永远弃不了的劫。
“玄染平凡,自然得相信。先生既然不属骷髅族,却能令姬融等人如此对待,定有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好处。”我淡淡敛容,心里虽然还是为能与他单独对话欣喜,语气却镇定了很多,此刻只疑惑公孙渊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渊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清清寥寥,似珠玉落在盘上,牵起无数回音。
他将手安置于我的肩上,轻轻拍打了两下道:“你是长大了,也变了。很多事情,却还是你不能理解的。”
我抬起头兀地对上了他温柔轻漾的眼眸,“先生,你真的不是骷髅族的?”心理面不知为何总想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
如果他不是,与他的距离就会变得更近一些吗?显然不可能,那我又在无意识的奢望着什么呢?
又是轻轻一叹。
公孙渊轻抬我的下巴,令我直视他的眼,然后用长者才有的语气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这一生还不曾真正快活过,从小就被父兄当做棋子,身边的至亲至爱至信之人都有目的的对你好。可是,这样子的生活与你也并无害,相反,你若不是这白家的嫡女,或者在这样子的乱世,早早嫁人生子甚至——死于非命。”
他看向我的眼神,令我浑身警惕起来,脑海中一下子又浮现出刚苏醒时那几个荷兰人的眼神和对话。或许他是对的,失去他们的庇佑,我又能快乐到哪里去呢?
他竟然是想让我认命吗?
“先生,很多道理我都明白,只不过有时候,换一种方式,我想让自己获得更自在。”他既然能够看的懂我眼里燃起的叛逆不羁之火,又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呢?
“萧予瑕我并不讨厌,可是不代表我乐意嫁与他做妻子。你们有很多利益牵扯,包括我的父亲,但是我却无法再默默忍受这种冗长的磨合了。萧予瑕之后,不知道还会有几个人等着我去嫁,当然我希望这样的事情永远都只属于如果。”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我再次抬起头望向公孙渊时,他沉黑的眼底似是闪过一抹异色。我心里不由自主产生一阵寒凉,感觉他此刻的眼神冷如寒冰。
公孙渊伸出纤长如玉的手,轻轻向我挥了挥。手掌向外,是让我离去吗?
见我杵在那里,他已是失望至极,清泠如水的声音缓缓说道:“你不明白。玄染啊,你并不明白。”
我愣了,我不明白什么?他们的目的,我难道真的理解错了?乱世之中,他们想要坐拥天下,女人是最廉价也是最有效的筹码不是吗?白氏教育让我明白,永远不能把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估计过高,为了权力和利益,这一切都是可以弃置不顾的。同样,身为女子,也不能为了男子而断绝自己的后路,这个世界不仅仅有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战争,亦有男子与女子的战争,这一场战,是一般人打不起也没必要打的。可是对于白氏,对于萧氏这样的世家而言,却是在平常不过的。
公孙渊轻叹一声,似是无奈,嘴角又隐含着苦笑:“吾昔日错矣。”
“什么?”我不确定他究竟说了什么。
“玄染,我骷髅族存于世间是为何,你可知否?”他望着我,眼里似乎隐含着淡淡的惆怅,并没有等我作答,他兀自的说下去,“不说拯救苍生的大话,吾等不过是想在这世间寻找一种证明。而你,难道就不想证明自己吗?”他说完,眼眸微微流转,无数道倾世的光华便向我袭来。
我低下头沉思,脑海只觉得繁乱一片。昔日白氏的教诲,两世为人的失望与不甘,渴求自由的愿望……这一切都在脑海中激起炽热的火,灼痛我整个灵魂,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隐约破体而出。
公孙渊。他的眼眸。他的声音。
我明知自己不是沦陷,却有着比沦陷更惊恐的直觉。我竟然,觉得他的话是那么鼓动我。
经历两世,我虽然厌烦了这利益尸骸堆积的门庭,却还是想证明自己的啊。
我白羽,从不是任人宰割之物,因此才不愿如此被当做工具嫁与他人。可是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如何才能真正骋于天地,让世人都是惊羡敬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