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天空更加阴沉了。
密密层层的乌云不断向这座古老城市的上空汇聚，越压越低，如同一座黑压压的大山从天而降，无形中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不过，暴雨前的沉闷并没有影响人们的心情——在长达一个月的等待后，一场振奋人心的大雨终于要来了，此刻的阴霾似乎已经让人们提前感受到大雨倾盆时的畅快。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紧张的工作时段，即便如此，所有人在忙碌之余都会时不时地向阴沉沉的天空瞟上一眼。同时，在心里不由地发出一阵感叹，“终于要来了。”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心态——比利沃就是例外。
“该死，什么时候不行，偏偏选在今天。”，他向车窗外瞟了一眼，接着伸手将车窗关上。
其实，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就已经阴下来了。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真的会有暴雨降临，自从入秋以来，波士顿的天气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但从来没有真正下过一场雨。
“又是一个阴天不下雨的日子，”，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但就在几分钟前，原本阴沉的天气突然起风了，风越刮越大，乌云在狂风的催动下加快了向城市上空聚拢的步伐——暴雨即至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此刻，比利沃正驱车行驶在波士顿南部的一条名为“瑞利贞大街”的街道上，两旁的建筑在乌云的压迫下呈现出一种灰暗的色调，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这种视觉感受实在让比利沃难以接受，他收回了目光，专注于前方的道路上。同时，在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一件接一件，根本没有完。而且，一件比一件不顺利。”，棘手案件才刚结束，新的麻烦事就出现了。确切的说，在案子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那两个该死的怪梦。
其实客观来讲，比利沃对这件事的反应的确有些过分了，“不就是两个梦而已，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且不论梦的内容有多么诡异，但它终究是个梦呀！”
如果静下来想一想的话，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而且，在比利沃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这样提醒着他。但是，人的思想有时候就是这么固执，起码此刻看来，他已经完全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一些古怪的思想和念头在控制着比利沃——其实，真正困扰他的还是他自己。
对他而言，造成这种状况的最主要原因，其实还要追溯到上周。由于工作繁忙，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记忆力减退，使得比利沃忘记了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次失误让他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充满了不安和焦虑，他坚信自己肯定会为这次失误而付出沉重的代价。虽然是第一次，但比利沃相信“第一次”并非一个很好的借口，甚至连借口都算不上。
不过，就在昨天，案子的顺利结束让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减弱了不少。
“它还是佑助我的”，比利沃感觉到，“它也许并没有因为这次失误而对我产生不满，甚至是降临惩罚。”
“的确，人难免会犯错，而且是第一次而已。”，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同时也不断地警告自己，“绝对不可以有第二次！”
为此，他还在手臂上写下“PS：F”来提醒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昨晚睡觉前，他还这样想着。
但是，就在几个小时后，比利沃的观点发生了改变。连续两晚的怪梦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看法，梦里诡异的场景在一定程度上竟然和现实中即将发生的事情暗暗吻合，再加上昨天珍妮说的“梦是预示”之类的话，他不由地再次怀疑，“惩罚会降临的！”
而且，就在今晚。
这样的想法让他感到害怕。
虽然这一切都是由于他自己的过失而造成的，但在真正面对即将到来的惩罚时，他还是不由地感到畏惧。尤其是梦里出现的那张令人恐惧的戴诡异面具的脸，让比利沃本能地想要逃避。但他知道，逃避是绝对不行的。无论今晚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自己都要硬着头皮去面对。
但是，比利沃很清楚，逃避这个念头并没有彻底从他的脑海中消失，而是隐藏在深处，随时都可能爆发。也许就在今天晚上，也许就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但如果真是这样，一切就完了。
因此，在这之前，比利沃认为自己必须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需要帮助”，自然而然，他想起了珍妮昨天提到的那个医生。
“如此巧合，就在我遇到困难的前一天，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样的巧合不禁让他联想到是命运的安排。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比利沃认定那个医生可以帮助自己。但他清楚，这肯定不是“它”的旨意。
“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要快。”——周五即将到来。
于是，还没到六点半的时候，比利沃就早早地从家里出发了。他首先开车去了办公室，从员工资料表里找到了珍妮的联系电话，马上打了过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电话才接通。
“喂，谁呀？”，从珍妮的声音可以听出来，她显然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比利沃虽然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不礼貌，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急忙说道，“珍妮，我是派厄斯警官，我需要知道你昨天提到的那个医生的联系方式。”
珍妮显然没有清醒过来，突然间听到对方如此急迫的语气，她一时间愣住了，“你是谁呀？昨天说到的那个医生？什么意思？”，她脑子里有些乱，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哦！是派厄斯警官呀，真是抱歉，我刚才没听出您的声音来。”，她急忙说道。
“其实是我该抱歉，这么早把你吵醒，实在不好意思。”，比利沃尽量放慢自己的语气。
“您刚才说什么，要什么医生的联系方式？”，珍妮问道。
“就是你昨天提到的那个医生，你小时候的精神科医生，你说你不久前还见过他。”，比利沃答道。
“哦。”，珍妮想了起来，“您是说多克特医生呀。”
“多克特医生？”
“是的，我们都称呼他多克特医生。”，珍妮解释道。
“哦，对的，我需要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怎么？他出什么事了吗？”，珍妮惊讶地问道——派厄斯警官在这么早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不，没有，只是一点个人私事，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比利沃急忙解释道。
“哦，是这样阿。”，珍妮停顿了一下，“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我并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哦？”，比利沃有些惊讶，“你昨天不是说最近还见过他吗？”
“其实并不是最近，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是两年以前，在市里的一个家私超市里，他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原来居住的地方，但我并没有问他移到了什么地方。就是这样，他的电话我也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比利沃有点失望——事情不如他预想的那么顺利，这让他原本着急的心态又多了一点烦躁。
“不过，”，珍妮继续道，“我知道他旧诊所的地址，就在我们家原来居住的那座公寓的对面。您要是急着找他的话，或许可以去那里打听一下，附近肯定有人知道他移到了什么地方，起码接手他诊所的那个人肯定知道。”
“是个好办法，你说吧。”，比利沃急忙答应道——有希望。
“您知道戴德姆镇吗？在波士顿市区的西南。”，珍妮问道。
“天呐！”，比利沃心想，“那地方离这里足有几十公里远！”
“知道，你说具体地址吧。”，比利沃尽量平静地说道。
“我们家原先住的那座公寓位于戴德姆镇温特沃斯街36号，多克特医生的诊所就在公寓的斜对面，我记得是41号，”珍妮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那个地方很好找，36号公寓在温特沃斯街的最里面，旁边不远处就是威格瓦姆池区。”
“恩，知道了，谢谢你。”，比利沃挂断了电话。
“没事，我——”，还没等珍妮说完，听筒里便传来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她无奈地耸耸肩，“我的上司就是这样，总是那么雷厉风行。”，她在心里想到。
挂断电话的比利沃急忙向外走去，“事情果然一点也不顺利。”
在发动汽车的一刻，他不由地在心里想到，“即便去了那里也不一定能打听到多克特医生的新地址，但无论如何，也只能这样了。”
他一边想，一边将车开出院门，驶上了剑桥大街。
戴德姆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一周前，他还为了案子的事情去过那里。那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小镇，面积不大，找个地方并不难。
忙碌的一天虽然才刚开始，但比利沃已经感觉到事情会越来越不顺利，这更让他相信自己内心的怀疑——那个力量正在抛弃我，它正在远离我！
心里的担心越强烈，他就越坚信那位名叫“多克特”的医生可以帮助自己。
这是命运的安排。
虽然他不明其中真意，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继续下去。
比利沃感觉自己如同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潭，除了不断地下沉外，别无选择。
从市中心到戴德姆镇，他一共用了27分钟。接着，又用了大约6分钟的时间找到了珍妮说的那个地方。正如他想的那样，这个小镇并不大，找个地方一点也不费劲。
“不过，这可算不上顺利，”，他心想，“待会儿肯定还有麻烦事。”
他将车停在温特沃斯街旁，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戴德姆镇的上空同样阴沉沉的。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这个小镇给他的唯一感觉还是贫穷落后。不过，眼前这条大街显然在当地也算一条繁华街道了，起码街道两旁有很多商店，还有几座公寓，而且路面也是用柏油铺出来的，比上回去的那个荒无人烟而且尽是农田的地方好多了。
比利沃走到路旁，向两面看了看，36号公寓就在他的旁边，是一座六层楼公寓，从外面看上去非常破旧。
“如果珍妮小时候就住在这里的话，那这座楼起码也有20年的历史了。”，他心想。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右手边——温特沃斯街的尽头。果然，威格瓦姆池区就在不远处。
在街道的对面，除了几座公寓外，还有一排商店。他从右到左挨个扫了一眼，能辨认出的只有三四家——有一个五金商店，一间杂货铺，挨着的是一间看起来很不卫生的汉堡店，旁边还有一间咖啡厅。
“就在公寓的斜对面，我记得是41号，”，比利沃回想起珍妮说的话。他挨个留意了一下对面的商店，除了咖啡厅的门外明确写着“温特沃斯街35号”外，其余的商店都没有标识。
“这可不是什么难事，小孩子都能解决”，在停顿了几秒钟后，比利沃迈步向街对面的那间杂货铺走去。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路过咖啡厅的时候，比利沃向里面瞟了一眼，诺大的厅堂里，仅坐了两个年轻人。
接着，他走进了杂货铺。
杂货铺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矮个子，秃头，皱纹满面。见到有客人进来，老人友善地露出微笑。比利沃没有猜错，这间杂货铺的前身就是多克特医生的私人诊所——老人的话证实了这一点。不过，关于那个医生目前的居住地址，这位老人却是不知道的。很显然，一个连自己店里商品价格都记不清楚的老人，怎么会记得一个在几年前从这里移走的陌生人的联系方式。
和比利沃预想的一样，麻烦事又来了，“我就知道没那么顺利。”，在走出杂货铺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想到。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大街，比利沃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扑了个空。不过，他并没有立即放弃的意思。在思考片刻之后，他走进了旁边的咖啡厅。通常，这种地方的老板的消息都比较灵通，或许，那个医生原先经常来这里喝咖啡，说不定和老板还是好朋友。
但是，他又一次失望了。咖啡厅的老板是一个不到30岁的青年，他接手这间店才不到1年。
比利沃失望地走了出来，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事情似乎在和我作对，那个力量果真离我越来越远了”，他下意识地感觉到。
茫然，无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虽然才刚过8点，离周五的到来还有16个小时，但他总感觉时间已经不多了，再加上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没有目标是非常可怕的。
茫然地站了几秒钟后，比利沃无奈地走向停在街对面的汽车，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他的注意力突然落在了对面的36号公寓上——最后的希望。
他径直走了过去。
“住在这座公寓里的居民肯定有人认识那个医生。”，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开始挨门挨户询问起来。和外表比起来，公寓的里面更加破旧古老，再加上昏暗的光线，让比利沃不禁又想起那两个诡异的怪梦。
不过，这一次的努力并没有让他失望。
第七个给他开门的那个穿着红白相间格子睡衣的中年妇女给了他答案，“当然，我认识他，多克特医生，他非常不错，我们现在还一直保持联系。”
“您知道他现在的地址吗？”，比利沃喜出望外，急忙问道。
“是的，他在几年前移到市中心去住了，就在波士顿市区南部，瑞利贞大街和塞恩斯大街的交口处，你知道那个地方吗？”，穿睡衣的中年女人问道。
“我当然知道！”，比利沃一边向公寓外走，一边心想，“我绕了一个大圈子！事情果然太不顺利了！”
瑞利贞大街和塞恩斯大街的交口处——比利沃虽然从没去过那个地方，但他清楚地知道，中年女人说的那个地方离他居住的小区非常近，就隔了两个街区而已！
比利沃发动了汽车，使劲踩下油门，向市中心飞奔而去。
“真不敢相信！”，事情的不顺利程度显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感觉自己如同被戏耍了一样，不禁更加烦躁。不过，他并没有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失误才造成了现在的状况，“千万不能有第二次了！”，他又一次警告自己。
“诊所并不难找，就在十字路口处，那间装有两扇落地格子窗的就是。”，中年女人的话一路上都回响在他的耳旁。
时间已经是8点37分，比利沃将车开得飞快，大约15分钟后，他终于驶上了瑞利贞大街。相比起贫穷落后的戴德姆小镇，位于市中心的瑞利贞大街显然要现代繁华很多。不过，由于此刻正值工作时间，所以街道上同样没有多少行人，来往的车辆也不多。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注意到路牌显示前方2.7里处便是塞恩斯大街，接着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
比利沃无法想象刚才一路上的疯狂行驶究竟会换来多少超速罚单。
虽然此刻大街上并没有多少车辆，但他还是决定开慢一点。同时，好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
相比早上那会，此刻的天气更加阴沉了，而且就在几分钟前，还起风了。
“该死，什么时候不行，偏偏选在今天。”，比利沃一边伸手将车窗关上，一边在心里抱怨道。
在他看来，阴沉的天气和即将到来的暴雨并非什么好兆头。街道两旁的建筑在乌云的压迫下呈现出一种灰暗的色调，显得无精打采，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这样的视觉感受让他的心情变得更糟。比利沃突然有一股闭上眼睛的冲动，但显然这是不行的。无奈之下，他伸手打开了车载广播，音响中马上传来一首动听的歌曲，唯美的音乐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几秒钟后，他不由地跟着轻唱起来。
待内心平静下来后，比利沃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街道两旁。他注意到，附近的公寓很多，而且街旁的大部分商店都是以杂货铺，超市，咖啡厅，汉堡店，蛋糕店等为主。
“看来，这里应该是一片住宅区了”，比利沃心想，“不过，并非什么高档社区。”
汽车缓慢向前行驶，在经过又一个路口的时候，他看到路牌显示距离塞恩斯大街只有0.6里。他向远处望了望，似乎已经可以看到目的地，“就在那里”，他心想，“看来事情还算顺——”
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从车子前面窜了过去。
比利沃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强烈的惯性让他差点撞在方向盘上。车子瞬间停在了路口处，他急忙向旁边看去，原来是一只黑猫！
“该死的猫！”，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同时愤怒地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下，“没有一件顺利的事！”，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态顿时又烦躁起来。
当他再次向旁边看去的时候，那只黑猫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比利沃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发动汽车，继续向前驶去。
旁边正好有两个小男孩经过，一脸嘲笑地看着比利沃。显然他们目睹了刚刚的那一幕，心里肯定在想：“这个蹩脚司机，居然让一只猫吓成那样。”
比利沃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更加窝火。
大约3分钟后，目的地终于到了。比利沃将车停在路旁的停车位上，接着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他首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压得更低了，黑压压的大山似乎就在街道的上方，如同毯子一样盖住了整个城市。虽然此刻还不到上午9点钟，但给人的感觉却如同傍晚一样。一阵狂风吹来，比利沃不禁拽了拽自己的衣服。虽然不是很冷，但却很不舒服。
街道两旁的大部分商店都开了灯，比利沃站在那里，隐约可以感到有几道目光伴着明亮的光线从附近的商店里射出来，落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在停留片刻后，他迈步向前方走去。
瑞利贞大街已经属于波士顿市中心的范畴，因此这里的建筑风格非常现代。虽然其中大多以公寓为主，而且没有高楼大厦，但还是可以依稀感受到市区中心的那种繁华气息。
比利沃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他很清楚目前所在的这个地方和他居住的地方仅仅隔了两个街区，可以说非常近，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如同处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一样。而且，在如此阴沉的天气下，周围极具现代风格的建筑在他眼里却莫名地呈现出一种神秘古老的格调。空荡荡的街道，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此刻是否身处一个人迹罕至，神秘的，偏僻的，甚至是充满罪恶的黑暗小镇里。
比利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古怪感觉，他急忙收回了思绪。
如同中年女人说的那样，诊所非常好找。
在十字路口周围，只有一间门店装有落地玻璃窗。虽然没有招牌，但比利沃一眼就看到了，就在对面。
接着，他迈步向诊所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