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寺里已过了礼佛的时间,请明日再来上香吧!”
万明寺的门客僧合什行礼,低头对绮萱二人道。
“师傅,”绮萱还了一礼,恳切地道,“适才在西面的祥云客栈前看到了有人惨遭不幸,心里一直觉得不安,听到贵刹在大殿内高诵超度经文,只想着能在近处亲聆高僧梵音,还望师傅能够成全!”
“这,”门客僧十分迟疑,“寺里的确是在做超度亡灵的法事,可是寺里的规矩是入暮之后不便接待女客,请女施主见谅!”
“我在大殿外静听即可,”绮萱执意想进去,“不会打扰殿内诸位高僧的!”
门客僧颇感为难,他皱着眉头沉默半晌,才道:“寺里诵经斋戒,山门原是不闭的,若女施主执意要在殿外旁听,我派沙弥陪同施主也无不可。可是,现在大雄宝殿外还有许多寄居于此的秀才举人也在听经,女施主前往可能也不方便吧?”
绮萱见他口风松动,便忙道:“不妨事,礼佛在乎心诚,我只求能在菩萨前得众位高僧点化,别的俗世虚礼尽可放下!”
“这,”门客僧原是怕她身为女眷,在众多男人面前出现实有不便,但此时她既然自己都不在乎,索性也就不予阻拦,“好吧,我请寺中沙弥陪施主一同前往。”
“多谢师傅!”绮萱又向那门客僧行了一礼。
门客僧还了礼,请绮萱二人稍候,然后半掩寺门,转至斋房里去唤在寺里服役的小沙弥。
“小姐,”吴嬷嬷有些不解地问道,“何苦一定要进寺里听和尚们念经呢?在益昌楼上不是一样听得见么?咱们来送香火钱,这和尚还老大不情愿的,倒像是咱们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别胡说!”绮萱呵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此刻咱们在寺里,你且收敛些,别信口胡诌!”
“可是,”吴嬷嬷怕她们两人深夜出现在一堆男子面前有失体统,所以想劝绮萱回去,“这里毕竟不是尼姑的庵堂,里头不是和尚,就是寄居的男客,和尚们供奉菩萨,倒也罢了,可那些穷酸书生们见到小姐这般模样的,岂会坐怀不乱?”
“说话越发没谱儿了,”绮萱白了她一眼,“人家读书人在你眼里,难道都是些采花弄月之辈?”
“反正,”吴嬷嬷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所见过的读书人里,大多都是些道貌岸然之徒!”
绮萱轻喟一声,摇了摇头,笑道:“你必是年轻时被哪个读书人伤了心,才这么说的吧?”
“小姐,”吴嬷嬷嗔道,“你看你,我好心相劝,你却拿我来消遣!”
“你怎么不知我的心思呦,”绮萱轻声道,“我进寺来一是为了礼佛聆经,其二也是想看看适才救火的那些人!”
“小姐是这样的打算?”吴嬷嬷这才醒悟,她也把声音放到最低,“我还以为小姐一心向佛痴了心呢!”
“大事未成,”绮萱突然感慨地道,“我又岂会沉心佛法呢?”
正说话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跑了过来,绮萱见他睡眼惺忪的,心知必是在熟睡中被唤醒,于是向他施了一礼,柔声道:“叨扰小师傅了!”
“施主客气了!”小沙弥慌忙还礼,“请施主移步,随我来吧!”
说罢,他自大门后摘下一只灯笼,在前面带路,引着绮萱二人绕过前殿,来到了后面的大雄宝殿外。
大殿的门阁全都敞着,里面立着数十根如婴臂粗的巨烛,照得整个殿堂灯火通明。远远地向里面望去,可以看到殿中盘坐着四五十名僧侣,最前面的佛像下面端坐着主持****的高僧,他头戴五佛冠,身披袈裟,正引着众僧诵唱经文。
大殿之外,有十多位文士打扮的人或立或坐的聚在那里,他们身边还都陪护着书僮,此时这些人都伸着头望着大殿里面,有的还跟着里头的僧侣们念经诵文。
小沙弥把绮萱二人带到前殿的后檐下,让她们在这里站着听经,以免走到前面和那些书生们挤在了一起。
绮萱通过背影,仔细打量着前面的那些书生们,见他们在这寒冷的深夜都穿着一身棉袍,没有一位身上饰有皮毛的,可见这些读书人都算是真真正正的“寒士”。他们不求奢华,一心只求功名,所以往往自命清高,不染尘污,一般来说,甘为人用、与狼为伍的事,他们基本上不会去干。
“难道他们真的是看到了火情才去救火的?”绮萱这样问着自己,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所以转头低声去问身旁的小沙弥,“小师傅,适才寺里的人都出去救火,是谁发现的火情呢?”
“这不清楚,”小沙弥微微睁开那沉重的眼皮,疲惫地道,“那会儿是客房那边的施主们先嚷了起来,我们僧舍的师兄弟们才出来。”
“哦,”既然确定是这些书生们首先“发现”了火情,那么极有可能在他们之中有人值得怀疑,于是绮萱又问,“寺里寄住的施主们都在这里了?”
小沙弥站在那里困得脑袋直坠,听到她的问话,不得不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把大殿前的书生们望了一遍,然后说道:“都在这里了,寺里做法会,他们睡不成,自然会来这里听经的!”
他说得有些敷衍,绮萱有点不放心,她快速数了数殿前的书生和书僮,查出共有二十三人,于是忙问道,“寺里寄住的施主们共有多少?”
“共住了十二家施主,……”小沙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如果每家带一个书僮的话,”绮萱自然不肯放他睡去,仍继续问道,“那应该是二十四人啰?”
“是,”小沙弥点了点头,“共借出去十二间客房,他们各带一个跟班。”
“那就是说,”绮萱心中暗道,“这里面少了一个人!”
就在这时,身后的前殿右侧夹道上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响,绮萱和吴嬷嬷都转头循声望去,过了一会儿,声音渐近,突见一盏油灯从拐角处闪了出来,接着走出来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身影,他的眼神似乎始终聚集在油灯映在地上的亮处,没有注意到前面黑影里绮萱等人,闷着头一直往她们这边走来。
待走近离他最近的吴嬷嬷身旁时,这男子突然抬头,油灯那昏暗的光线映照在绮萱的脸上,黑漆漆地只看到一双含着灯火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那眼神寒彻入骨,让他吓得沉声惊呼:“啊,鬼!”
大惊之下,油灯脱手,吴嬷嬷忙俯身接住那灯台,扶稳那男子,说道:“你吓我们一跳,竟然还诬说我们是鬼!”
这时,那男子才看清面前的绮萱等人,他抚着胸口,长吁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们怎么站在黑影里啊?”
“颜先生,”小沙弥侧头对那男子道,“还以为你在前面呢,谁料你却从外面回来?这两位女施主是特意来寺里参加****的。”
“哦。”那位颜先生又仔细打量了绮萱一下,赧然笑道,“原来这位小姐是来听****诵经的,小姐蒙着脸,适才我只看到小姐的一双明眸,还以为是进了聊斋呢!”
吴嬷嬷见他油嘴滑舌的,便忙把油灯推给他,没好气地道:“先生拿好你的油灯,仔细看准自己的路!”
颜先生接过油灯,见绮萱并不理会自己,只好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身欲走。
“颜先生,”绮萱突然叫住了他,“适才西边客栈的火情,可是先生首先获知?”
颜先生托着灯台转过身来,灯光照在他那润红的嘴唇上,只见他嘴角上扬,略透得意之色:“姑娘何以有如此一问啊?”
这态度显然是有意与绮萱搭讪,绮萱急于知道内情,也不在意这些,恳声说道:“我有位家人住在客栈里,是各位及时救火,方才让她逃过一劫,所以心里一直存着感激,想亲自拜谢这位恩人!”
“这倒让我有些以惶恐了!”颜先生呵呵直乐,“其实我是那会儿读书读得饿了,才出去找馄饨摊子填填肚子,没想到走到祥云客栈门前,便看到里头着了火,于是,就回来叫醒寺里的各位年兄和师傅们!”
“他在说谎,”绮萱盯着颜先生的脸,心里暗道,“那会儿我就在益昌楼上,万明寺里根本就没有人出来过。此人既然撒了谎,那便说明他一定与此事有关!”
“颜先生,”小沙弥这时睡意全消,他打趣道,“你是晚上出去找酒喝了吧?你这夜里读书,总是偷偷饮上三两才能入睡,今晚是不是没有提前备下酒啊?”
“你又诋毁我?”颜先生忙辩道,“我只有做诗时才饮酒呢!”
“先生既有恩于小女家眷,”绮萱圈准了可疑之人,便准备下手,“那何不让小女请先生到对面的益昌楼小酌几杯,以表谢意呢?”
“这,”颜先生搔头道,“小姐太客气了吧,我却之不恭……”
吴嬷嬷明白绮萱的意思,她见这姓颜的已经语无伦次了,于是上前推了他一把,劝道:“既然却之不恭,就走吧,我们小姐备了好酒,专为请先生的!”
“可是,”颜先生还想假意推辞,可吴嬷嬷一直在身后推他,他回头望着绮萱道,“那就叨扰小姐了!”
绮萱微微冷笑一声,转头对小沙弥道:“这位颜先生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