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语璇和樱儿进入客栈后,绮萱率众人折向宣武门,准备到镶蓝旗都统衙门去办理手续。
秀女按照清廷规定由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中选取,通常是三年选秀一次,由户部承旨后,行文八旗都统衙门,由各旗的都统,也就是通常所称的旗主,将各旗适龄女子统一登记入册,汇总后把花名册报入朝廷。
京旗中的秀女由于在京师之内,所以会比各省驻防的八旗秀女会早一些入宫遴选,在语璇这一批外省秀女入京之前,京旗秀女的遴选已基本完成,选中的秀女已经进入紫禁城内。绮萱为语璇所找的身份是荆州驻防旗军的副参领赫宜·云保之女,在几个月前,洪秀全所率的太平军已攻入鄂湘两省,云保全家被太平军所杀,但在此前,云保的女儿已由镶蓝旗都统衙门登记入册,预备在咸丰二年年初入京应选。
不过,在都统衙门的花名册上,秀女通常只登记旗籍姓氏,秀女在闺中的名字往往都不显示,如云保之女,在名册上只写为:“镶蓝旗赫宜氏,荆州八旗副参领云保之女”。荆州方面正处于战时,云保虽已由荆州将军台涌上报阵亡,但家眷所归却由于战时混乱,并无确切消息。绮萱正是借助这种特殊原因,让语璇转换身份,入宫应选。
另一方面,绮萱为了让事情更为安全,在京师枢要大臣中散尽家财,打通了各种关系,把云保之女寄养的情由补录进都统衙门的花名册里。在三天前的河间府时,樱儿那晚向窗内神秘人交待的便正是这件事。不过,绮萱还是出于谨慎,怕事情另生枝节,便在安顿了语璇之后,亲自带队前往都统衙门,将登入名册之事处理完善。
语璇和樱儿在一名客栈小厮的引领下,来到祥云客栈二楼西侧的厢房里,一进屋,看到厢房里的设施十分陈旧,樱儿便开始大发牢骚:“都统衙门那么有钱,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破地方。呀,这桌子上的木头都已经被虫蛀了!哇,屋里的窗帘上全是尘土!啊!床上的被褥竟然用脱了丝的绸子!……”
她一边把随身的行李安排在屋内的各个地方,一边指责着屋里那些碍眼之处。语璇没有理她,只是让那客栈的小厮端来一盆热水,自己默默地洗漱了一番,然后到屋门口叫来小厮,请他把用过的水端了倒掉。
在门口时,语璇透过栏杆,看到楼下客栈门口的柜台处,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孩向柜上的书薄说:“我家姑娘需要拿些换洗的衣服来,家人就住在路口的日昇客栈,我去去就回!”
那书薄埋头在书案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有抬地问道:“贵府是哪位?”
那丫鬟答道:“归绥道清水河厅同知,白苏特家的!”说着,在书案上放在一锭纹银。
语璇从银锭的大小看不出其确切重量,但估计那锭银子有五两之多。
书簿收了银子,顿时满脸堆笑地抬起头来:“哦,原来是白苏特·昌祺老爷府上,看我这脑子,当差两天一直记不得诸位府上的名号。哈,请吧,请吧!”
那丫鬟对书江薄道了谢,然后向外走去。走至客栈门口,突然转头向语璇这边望了过来,语璇与她眼神交汇,突觉这丫鬟神情诡异,似乎对自己有什么猜疑一般。
那丫鬟回望了一眼,便转身走了。语璇转回屋内,对樱儿问道:“归绥道清水河厅同知是个什么官?”
樱儿正在那忙着换床单,一边铺着,一边说道:“是个五品官吧!归绥道是个正四品的‘道台’,下面管着九个厅,厅就像州一样,厅里管事的就叫‘同知’!”
“哦,还挺复杂。”语璇又问,“那副参领有没有同知的官大?”
“哦,你是问这个呀!”樱儿手里的活一直没有停,“同知是文官,参领是武官,就品级来说,参领是比同知的品级大,不过,自古以来,重文轻武,算起来,同知和参领差不多吧。哈,你是害怕她们白苏特家的官比咱们大,在宫里会欺负你吧?”
“原来你也听到了?”语璇道,“白苏特氏,不知道他们家的秀女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那么多事?”樱儿竟然大咧咧开始训斥起语璇,“你没听我家小姐说吗?在处处小心,现在你可是秀女了,说话办事都得讲规矩,别像那些下等的老妈子一样胡乱打听!”
樱儿这种语气让语璇十分生气,她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说道:“你们大小姐不是也说了,要我们好好儿打听一下谁家的秀女更有可能被选中,刚才那个白苏特家的丫鬟出个门就给了书薄五两银子,出手这么阔,一定是对这次选秀志在必得!这么一来,她肯定就是咱们的敌人了!咱们刚离开大小姐一会儿,你怎么把她的话给忘到脑后了?”
樱儿被她辩得无话可说,一直把床铺整好,才嚅嗫道:“自己多事吧,还找这么多理由!打听这些事儿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走去。
刚将门打开,突然发现门外立着一位妙龄女子,那女子一身粉色旗装,眉如细柳,下颌尖削,薄薄的嘴唇向上扬着,笑容可掬地对樱儿道:“听闻荆州赫宜家的姐姐来了,我特意前来拜会!”
“哦,”樱儿稍有些紧张,她怕语璇会说漏些什么,但访客已站在门口,又无法立刻拒绝,只得吞吞吐吐地道,“我家小姐,路途奔波,正要休息,……”
“樱儿!”语璇觉得如果拒绝对方,更会让人生疑,况且樱儿那紧张的神色也极不正常,于是忙站起来说道,“难得人家有心来访,快请人家进来吧!”
樱儿回头望着语璇,一脸茫然地不知所措。而那门口女子却不理会樱儿,径自步履优雅地走了进来,向语璇深深一礼:“白苏特·蓉嫣拜见姐姐!”
“快别多礼。”语璇上前扶起蓉嫣,“我叫语璇,咱们尚未通报年纪,我又岂敢忝称姐姐。”
樱儿见语璇毫无惧色,并且竟能说出“忝称”这样文绉绉的话,不禁有些诧异,她张大了嘴,看着语璇把蓉嫣让到桌前坐下。
蓉嫣一坐下,就拉着语璇的手,很亲热地道:“姐姐初到京师,一定会住不惯这里!妹妹我比姐姐早到了几日,对这里倒有几分熟悉,姐姐若是遇到什么不便,尽请来找妹妹!”
“妹妹客气了!”语璇想起适才楼下那位丫鬟的眼神,心中觉得这蓉嫣突然来访必然有着什么目的,但此刻只好谨慎地道,“刚刚住下,以后有什么事,还要多承妹妹帮忙。”
“姐姐,”蓉嫣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我在家里听说令尊云伯父在湖北蒙难,真是不幸!我阿玛为此难过了很长时间。我阿玛前几日在各册上看到姐姐尚在人世,真是欣喜若狂,他交待下来,姐姐一旦到京,便要亲自来见一见妹妹。”
“你阿玛?”语璇心中暗道,“你老爸要见我做什么?难道他和‘我阿玛’云保认识?”
正迟疑间,樱儿一边关上房门,一边道:“贵府的大老爷似乎早年和我家老爷相识,我们小姐那时年纪还小,或许已经不记得了。”
“我们小姐”是指语璇,她这是在为语璇找托辞,语璇领悟到她的意思,忙道:“是,我在家里倒挺不在意这些事的。”
蓉嫣略略迟疑了一下,便笑道:“看来姐姐真是忘记了,我阿玛和云伯父三年前在密云供职的时候,姐姐还在我家里住过一段日子,那时我在姥姥家里,没有见到过姐姐。我的大姐那时和姐姐还曾在一起玩耍呢!我听说,你们在我阿玛书房里,曾把宋版的古书给撕了叠纸人,把我阿玛气得差点儿晕倒。这些事姐姐总还记得吧?”
“啊?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语璇心中大惊,“这绮萱大小姐做功课也太不认真了吧,这种事怎么没有调查出来呢?现在让我怎么办?难道让我说自己失忆了么?”想到这里,只好向樱儿求救。
樱儿看着语璇焦急的眼神,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大姐,”语璇方寸已乱,语无伦次地问道,“你大姐也来了吗?”
“也来了啊。”蓉嫣眼睛睁得很大,“一会儿姐姐就能见到我大姐了。”
“啊?”语璇和樱儿都是一惊。
“哈,”语璇脸上僵硬地笑道,“你们可真热情啊!”
这时,樱儿背倚着紧闭的屋门,突然快速从腰间摸出一把锃亮的弯月尖刀,恶狠狠地看着背对着她的蓉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