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越来越多,但架还没有打完,莫帅决定走为上策。
那六个身份扑朔迷离的刺客出人意料地难缠,打个架狂度堪称泯灭人性,手法绝对恶狗扑食,面对这些章法凌乱、毫无出处的攻势,莫帅让两名橙领铁卫暂且拖住他们。可这种寄托在薇雪看来,就像丢下了两根金锣鲜冻大骨头。
莫帅、辰胤、薇雪、还有生涯带着香圆从阳台上一跃而下,随即奔赴大安镇西的吴氏杨树林。
看着白龙驹头一个冲进树林——作为一匹马,它的脚程相当地拔尖了。
紧随其后的是薇雪和香圆的坐驾,对这匹在大内可以算得上是骏马的马,薇雪一再地安慰自己:它只是一匹马,不能苛求它是一部高铁。
幸好有生涯断后,这让薇雪稍感放心,不过一路上各种焦虑,比如:万一一支箭射穿我后背该怎么办?万一刀枪无眼;万一这马踩到一块石头折了腿怎么办?万一半路遇上帮凶助威怎么办?……
总之不清楚是天气原因还是出于逃命的紧张情绪,薇雪的两只手心像黄梅天的地板,一直是湿漉漉的,若不是香圆同乘,她的手十有八九已经脱缰了。
所幸想象也只是想象而已,事实上那些杀手也无法做到穷追不舍……
很快,一行三匹马五个人,就被眼前这蔚为壮观的大规模人工生态林给吞没了。薇雪目测了一下,林子大约方圆3个平方公里,油画一样安静、茂密,最粗的树干至少有她外婆那么大年纪吧,树与树之间漏下细碎的阳光,轻尘裹着金色的空气亮晶晶地耀人眼睛。
路不算绕,在进入空气清新的杨树林之后,朝林子里一股作气地驰骋了大约30来分钟,来到一个国家花园似的芳草池塘,只见水面清亮宽阔,生长着一片野生莲花,湖中央有小块地,居然栖息着两只悠闲的大白鸟,令人惊讶的是,鸟身后有一个矮小的草棚,像是白鸟们的窝,湖面上还有一只带头的黑鸭雄赳赳率领着七八只家鸭在戏水。
这地方有人住!——薇雪的第一个反应——真叫人无话可说。
生涯冷不丁将坐骑缰绳一收,脖子向前伸出,并且秀出一连串变化多姿的百灵鸟口技。薇雪正在惊讶这般活力是用于借景抒情还是怎么滴,一回头却见前方树上飘落下两个人来,一身蓝衫家奴打扮。
蓝衫家奴迅速向他们走近,用无比犀利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一行之后,老练地朝白龙驹上的莫帅拱手行礼:“几位朋友到杨树林不知有何赐教?”
莫帅不出声,生涯得力地在一旁代为回答:“二位,我家少主要见陈庄主。还有史统领,我们少主有话问他。”
两个蓝衫家奴面面相觑了一下,沉吟片刻,其中一个略显机灵的恍然大悟般道:“少主请随我来。”
又一声口哨过后,林子深处应声跑出一匹漂亮健硕的棕色蒙古马,那蓝衫家奴上马后,引着莫帅等人绕过池塘,逶迤地穿过一片足有十二层楼高且又宽阔宏大的藤蔓墙——那副翠绿抖擞的精神、延绵无尽的气势,居然极其冷门地让薇雪想到了“龙门”两个字!
跃过“龙门”再小奔一段之后,视野骤然变得开阔,眼前又必须淌过一条不窄的溪流——十来米宽,水声湍急淙淙不绝,通透的溪水清亮见底,并且众生平等地打湿了每个人的鞋袜。溪流两岸竟有原生态的巨大山石堆叠,甚至能一眼捕捉到空谷才有的兰花草。薇雪纳罕地东张西望,完全木有料到在身心俱疲的逃亡途中还能有这种福利。
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高人?竟有如此接地气的大手笔!
徐步地小马过河之后,就是呈25度角的上山缓坡,眼前又有一大块平地,一座高墙大院的古建筑赫然入目。
门口居然有守卫接应,蓝衫家奴下马后撒开两腿一溜烟地往里面传话:“有位莫公子来访,要见老爷和史老爷。”
“梦溪庄。”鲜于薇雪自言自语读出这座庄院匾额上的名称,“龙飞凤舞。”
“龙飞凤舞?”辰胤睁着一双无害的美目不解地看向她。
“哦,”薇雪没想到蚊语也会被听到,不耐地发扬了一记90后民主自由观念根深蒂固的回答:“我觉得上面的字很好看,不可以吗?”
好在辰胤对薇雪的主仆不分向来毫无不适感,于是顺着薇雪的目光又仔细地瞧了瞧那块匾额,“这字体怎的这样熟悉?!”
你们不就是这种字体嘛!鲜于薇雪心想。一时只联想到繁体字跟简体字的区别,对辰胤口中“字体”的内涵根本就没明白过来。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炎黄子孙、连幼儿园在内共上了十五年学的当代中国大学生,国学基本知识如此匮乏,真正是义务教育的不幸!
但莫帅跟辰胤是有共同语言的,自然鼓励地接话道:“有见识!”
有一种得意叫得瑟,辰胤小朋友不禁得瑟地咧开了红嘟嘟的嘴角。
一盏茶功夫,从里面匆匆走出一个穿着灰色布袍的长者,脸颊清瘦却精神矍铄,一本正经的须发花白相间、无声胜有声地彰显着曾经不平凡的过往。
老头眼中精光一闪,对着辰胤和莫帅立时要行叩拜大礼,却被生涯一把拦住:“陈老爷不必拘礼!”
老头见状,又恭谨地忙改为作揖:“陈丹青见过莫公子、见过胤公子!丹青不知二位公子驾到,有失远迎,丹青罪该万死!”
莫帅淡淡地道:“无妨。”
“多谢莫公子、多谢胤公子!”陈丹青口齿清晰,动作熟练,引着五人一径前往上书房,“二位公子请上书房歇息片刻,史兄弟马上就到。”
绕过正堂,是一排金丝楠木青瓦挑檐的走廊,檐角左右两边用精美的竹子架满了紫藤花,时值花期正盛、花穗低垂摇曳,绝美动人。走廊两边的景致也同样不凡,时而柳条系舟,时而凤尾森森,还有蔷薇接连铺满五、六个错落有致的花墙架子、深浅相宜、芳华尽吐,有几处奇石琳立,有几处桂树枫树松柏点缀其中,别有一番大气庄严。
而东首的上书房坐落在岁寒三友的掩映之间,是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双层楼宇。进入院子,庭院中央是个低矮的大花坛,种着许多各吐芬芳的奇花异草、还有一座玲珑的假山,而想要到书房去,却只有走左右各两条挨着院墙的回字飞檐长廊。长廊上别无点缀,廊檐却每隔一尺就挂有一根细线牵着一只华丽的铜铃。
进入上书房,陈丹青将主人位让给莫帅和辰胤,自己则谦卑地坐在下手。薇雪、香圆与生涯侍立一旁。
婢女一一上了香茶。
泯了口茶,莫帅照例不露声色地开口了:“现在,大安镇的地盘上由谁说了算?”
“回禀莫公子,主要还是刺史说了算。”陈丹青略微思忖片刻之后,陈述了事实,“当任大安刺史陈仁宛,进士出身,自江南盐漕事败后,被贬黜岭南十数载,七年前盐漕都御史案发后,才发觉得陈仁宛是遭歹人陷害,皇上怜恤他虽久在岭南蛮荒之地却始终无怨无悔,对朝廷依旧忠心耿耿,这才重新启用他,将他召回中原任职,从安阳县令做起,时至如今已擢升了三级。”
“此人为官怎样?”这两日,莫帅见当地民风骄盛,心里已经有些不乐,所以特别希望听到些想听的话。
“回公子,不是下、小的同行相轻。小的认为,陈仁宛此人,表面功夫做得颇为地道,内里却很不好说。”陈丹青见莫帅不愠不怒,问的话也毫无征兆,只是这次来得突然,索性也不拐弯抹角,回答也就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哦?说下去。”莫帅一听找对了人,便示意他尽管上报。
“我朝历法规定,大安镇与小安镇原本都在大安府的管辖范围内,小的做大安刺史的时候,虽以大安为刺史府衙,驻地日常公务,但在小安镇上都设了府衙的守卫以及应急办公的地点与官吏。可四年前陈仁宛上任之后,虽表面上说一切制度照旧,而暗中却不动声色地将小安镇上的官吏与守卫调走,办公的驻点里至今只留下两名负责打扫的衙役。”
陈丹青停顿了一下,继续振振有词:“说来惭愧,小的为官之时,尽管在小安镇上设立了府衙的办公处,但小安镇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件让人不开心的事发生。但是自从陈仁宛撤了那边的官吏,小安镇反而太太平平地,据说这两年来,连鸡鸣狗盗的事情都一概没有发生过。”
莫帅心里一轻,不觉笑了笑:“那按你的意思是…”
连小报告都能打得天时地利人和,陈丹青不得不算个人才:“公子,不是小的吹嘘。小的在任时,派往小安镇的官吏,是本朝颇有名气的神断,前安阳县令林妙文,而驻小安镇的衙役与守卫,也堪称刺史府里的精锐,足足有一百二十号人之多。可是陈仁宛却能够无为而治,不必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小安镇治理得井井有条,小的为官多年深感惭愧,是小的不才,实在难解其中的奥妙。”
辰胤终究稚气未脱,禁不住好奇地插嘴道:“他果真有这么大本事吗?”
“有还是没有,拉出来溜一溜不就知道了?”莫帅坏坏地释然一笑
辰胤丢了个表示理解的眼神:“怎么,你又想无事生非了?”
“哪里用得着,咱们今儿遇上的事,就是最好的由头!”莫帅笑了笑,这真是块不错的试金石,来得早还不如来得巧。
前安阳县令林妙文是莫帅外祖父,即兵部尚书黎旭光的得意门生,现任吏部侍郎兼太子太傅。今天陈丹青把林妙文抬了出来,那就算陈仁宛真具备三头六臂的封疆大吏之才,就算小安镇遇刺事件没有发生,也让莫帅有坚定的理由质疑现任大安刺史治下的太平是粉饰的,且必定存在急待肃清的问题。
而就在此时,陈丹青的心里有了底:“二位公子,是不是小的久不在朝野,疏漏了什么?”
莫帅玩深沉地沉默了一下。